“已经着人去打听了，庄子里并没有夫人说的那个人。”
顾轻暖眼神难掩失落，叹气道，“也罢，不过是儿时的一点愧疚罢了，找不到有时未必是坏的。”
杜笙略带不解，三日前，顾轻暖让杜笙及手下去顾家庄子寻找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只形容额头上有块疤，寻遍庄子却不见这个人，
也许走了也许死了．也不曾得知。
高悬的圆月，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顾轻暖要找的老人是顾府的嬷嬷，自母亲云氏被杖毙，她在顾府的生活就每况日下，有时甚至饿的面黄肌瘦，不管冷的馊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她都会吃。
人在低谷时会发现身边的人都很坏，会露出獠牙的坏，她那时才六岁，父亲又不管她的死活，是那个嬷嬷，将自己可怜的口粮挤出来大半，给她和听雪吃，两人才得以活下去。
到了八岁，她虽顶着小姐的名，但要个活做要低三下四的去求胡氏，那天下大雪，她跪在门前，只求做个粗实丫鬟，不知过了多久，门才缓缓打开，一块木牌丟了出来，她终于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她那次就病了，发了高烧，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到床边女人的哭泣声，费力的睁眼，就见嬷嬷在床边哭，她想说别哭，日后不会再挨饿了。
但是第二天，嬷嬷就被赶出府了，问原因是竟是偷了府里的草药。她大哭，却是无济于事，出门去找几次，却没找到，终于放弃。
夜色渐凉，顾轻暖看了看那一轮月亮，眸中带了些坚定。
塞北的夜比京都冷意更甚，林安之自到了塞北，除他哥哥及几个亲卫知道外，无人知他是林景行的弟弟，林景行也只给他安排了后勤工作，负责战后清理与照顾伤患。
他自到塞北一个月以来，从未上过战场，每天听着外边厮杀阵天，在日落后他才与后勤兵负责收拾战场。
那是用鲜血染红的荒漠，横七竖八的尸体，凶狠的老鹰在天空盘旋，林安之似乎听见有人在求救，他忍着惧意上前，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肚子已被利器贯穿，内脏外翻，眼睛里确有着极强的求生欲。
林安之大叫，来了几个老兵，看了看少年却是叹气。
“回去吧，救不了的。”
林安之摸了把脸，“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兵叹气，“药不够，不成的。”
药不够，他在后勤一个月，听得最多的就是士兵们吃不饱，药只能治疗伤情较轻的，重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为什么，他想问，却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这是战场，他却还如此天真。看着少年希冀的眼眸渐渐消逝，瞳孔扩散，渐渐失去了生命气息，林安之只觉心口一痛。
回到军营，听着帐篷内痛苦的呻吟声，林安之只觉头脑发蒙，前段时间还和他嬉笑怒骂的兄弟，忽然就成了刀下亡魂，他一瞬间有了想杀人的冲动，那是种暴虐的快感，复仇是士兵前行的动力。
“林二公子，怎么独自站在账外啊？莫不是看不得这些？”
林安之回头，就见黄原黄将军骑在战马上，睥睨着他。
“若是害怕，林二公子还是回去的好，继续做个纨绔子弟，岂不快活。”
林安之不答，只是闷头往前走。
见自讨没趣，黄原一怒，忽然一道鞭子甩下来，身边的士兵痛号一声，背上竟炸开了花。
林安之忙上前查看，怒道，“黄将军，好大的官威啊。”
黄原冷哼一声，“比不得林公子，仗着有个哥哥，即使是个小士兵，也敢对将军无礼。”
林安之面色冷沉，眸光却是一转，“哪里的话，黄将军年仅弱冠，便已经统领一个营，以前听京中弟兄说起，我心里都是敬佩不得呢。”
黄原这才气顺些，他过去最瞧不起这些纨绔，但能从这群人口中听见对自己的赞美，倒也不失为一种愉悦。
“林公子说笑了，我不过凭着一身蛮力为朝廷效命罢了。”黄原笑道，又看了看地上无辜的士兵，冷声道，“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冒冒失失的，军法处置。”
士兵跪下，连声是诺。
林安之握紧拳头，脸上勉强维持一些平静。
后勤帐中，一众士兵正规规矩矩地站着，林安之叹气，“不必拘谨，我不过是和你们同级的小兵，大家还如往常一般就好。”
众人点头，眼神里却再无往常般亲近。
黄原的目的达到了，林安之叹气，他不知他哪里得罪了黄原，但黄原花费心思来折辱他，想必是在哥哥那里受挫，跑来这里撒气了。
林安之正思索间，就见外头兴冲冲跑来一个士兵，士兵笑道，“林二公子，林将军有请。”
林安之趁着月色到了大营，林景行正在桌前，手上捧着一双鞋子，冷沉的眉眼带了些温柔，见林安之到了，先是一愣，他只是一个月没见林安之，却发现林安之似乎长高了不少，人也不似往日那般柔弱，带了些成人的坚毅。
林景行沉声道，“后勤如何了？”
林安之垂眸，眸光晦暗不明，“兄长可觉得我过于懦弱？起先兄长把我安排在后勤，我有过不愤，但在一场战事后，我才知我甚至连后勤的做不好。”林安之丧气地坐下，以手扶额，“我从未见过那么多死人，还有那些明明还活着却在我面前渐渐死去的人。”
林景行从未见过这样的弟弟，懊恼难过自责，他印象中的弟弟永远是那个顽劣不堪，天真无邪的孩子，但他现在在干什么？林景行上前，拍了拍林安之的肩膀。
“安之，后勤未必就是容易的。很多时候，我也分不出前线与后勤那个好，在前线，士兵以命相搏，看似艰难无比，但真到那时，杀红了眼，死与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内心根本不会有太多痛苦。但是后勤不一样，每天都在与内心斗争，考虑的是别人的死活，这才是最难的。”林景行又叹道，“我让你去后勤，就是让你知道，战争是残酷的，最恐怖的不是战场厮杀，而是战后留下的无能为力。”
林安之一惊，“兄长也知军中粮草医药紧缺？”
林景行笑，“我怎会不知？但历来如此，又适逢中秋，只能等中秋过后才能有物资到来了。”
林安之微怒，“塞北人可不过中秋。兄长何苦如此？”
林景行苦笑，摇摇头，却不再说什么。
林安之也叹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看着高悬的月亮，本应是圆满的意象，却只觉遍体生寒，他们似乎被朝廷遗忘在了塞北。
中秋，京都里繁华一片，千音阁特出新曲，联合工部将京都四向城街打造得喜气洋洋，焕然一新。又在宫中设宴，着五湖四海的名伶登场，邀高官皇子嫔妃一干人等，恭贺中秋。
圣人醉眼惺忪地看着各地来报喜的官员，还有自家那些孝顺的皇子皇孙，顿觉满心欢喜，前段时间因为战事紧张的不悦都消散了几分，再看看抬上婀娜的美人儿，又寻思着今夜该有那个美人可以得到盛宠。
正陶醉间，忽觉周围寒光一线，胸口忽然鲜血喷涌，整个个人竟倒地不起，定睛一看，侍女竟是满脸快意，来人便是王府遗女王孟舟，“狗皇帝，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四座大惊，正惊诧间，就见王孟舟一个飞身，竟往屋檐边逃去。
“快抓刺客！快抓刺客！”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禁卫军却因皇帝不喜待兵器，只得徒手与王孟舟相搏，王孟舟虽有刀剑，但不恋战，一心奔逃，人走得急，不小心窜进死胡同，正焦急见，忽见追她的士兵居然绕过这条路去了另一边，过了许久，她换了身禁卫军服，趁着夜色逃出了宫廷。
圣人遇刺，性命危在旦夕，群臣惶恐，涉事人群众多，因陈府参与设宴众多，其嫡女陈诗龄与王孟舟私交甚好，不免被查，就连长公主也被人怀疑。
陈府害怕被查，一心推脱不知，陈诗龄一人被带去了慎刑司。
“龄儿，非我不救你，当初你求着我救王氏女，如今出了这般祸事，我自身难保，如何救你？她王氏女不顾你性命，想来你们之间的情谊不过如此。”长公主叹道，却不再看跪在地上的陈诗龄，在她看来，陈诗龄确实是个贤人，但到底是枚棋子，终有用到的时候。
陈诗龄眸中再无光彩，她想说这一切不能是这么算的，但是她也不清楚该怎么算，她似乎觉得这样也是一种解脱，她终于到了被众人抛弃之时，她不再感觉到畏惧，而是一种解脱的释然。
狱中，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盯着门外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觉得自己可笑，没有人会知道一向步步为营地她居然会去救王孟舟，更没有知道她居然天真地以为王孟舟会来救她，即使不来救她，至少能来看看她，她也不至于那么孤独。
“陈小姐，上路吧。”狱卒打开狱门，头上的白布巾已经说明了什么。
陈诗龄起身，缓步上前，跟着狱卒到了外边，跪朝皇家的方向，一把冰冷的砍刀正在冷风中立着。
圣人驾崩，陈府连同工部一干人等被查，陈诗龄因牵连诸多，第一个被拉出来顶罪。太子登基，下令全国拘捕王孟舟，赏金万两。
郊外，顾轻暖正倚靠在马车上，看着从丛林深处走出来的王孟舟，眼里带了些笑意。
“林夫人！”王孟舟作揖，“谢林夫人成全，如今我大仇得报，必将唯命是从。”
顾轻暖看着一脸灰败的王孟舟，叹道，“我本欲用你，只是你如今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怕不用我命令，没几日就去见阎王了。”
王孟舟不答，眼里却泪光闪现，她很少哭，这几日却总是忍不住掉眼泪。
顾轻暖招手，“孟舟，你过来看看罢。”
王孟舟一惊，却见顾轻暖掀开帘子，陈诗龄正躺在里面，脖子上有着深深的勒痕，但到底呼吸还在。王孟舟摸了把脸，全是泪水，她上前，却又是不敢。看了看顾轻暖，居然是跪下，“谢林夫人相助，孟舟余生必将唯夫人是从，万死不辞。”
顾轻暖叹气，“你要谢谢杜笙，若不是他在长公主跟前吹气，着人换了刑罚，只怕我真的救不得了。”
王孟舟点头，却见陈诗龄微微皱眉，似有醒来的征兆。
陈诗龄睁眼就看见顾轻暖，先是一怔，又见王孟舟，却是了然。
“孟舟，我说死生不见，果真要经过死生啊。”
王孟舟歉意地低头，“对不起。”
陈诗龄浅笑，眼里有些释然，“无妨，在我死前，我以为自己活着，却发现自己每天都在为别人活着。”她看了看密林间隙透出的光，“如今，我才知自己从未为自己活过。”
“诗龄，你可以跟我一起，我们还可以如往常一般。”王孟舟拉起陈诗龄的手，言辞恳切。
陈诗龄却摇头，“孟舟，我真的累了。”
王孟舟鼻头一酸，她知道陈诗龄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从不会改。
顾轻暖凝视陈诗龄，在她看来陈诗龄是不可多得的助手，“陈小姐，或许你可以试试，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陈诗龄终于看向顾轻暖，就在前几日，在她面前软弱可欺的林夫人，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让她看不懂的人，她可以看见她眼中的热切，但她并不想从中知晓什么。
“谢夫人好意，只不过我想做个愚人，到江南开间铺子，了此残生。”
顾轻暖可惜道，“我竟不知陈小姐如此软弱，陈府负你，长公主负你，你一点都不想报复吗？”
陈诗龄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只片刻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诗龄愚笨，纵使天下人负我，我不愿负天下人。”
王孟舟心头闷痛，泣道“诗龄，对不起，但求你，求你陪着我好吗？”
陈诗龄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许久终是叹气道，“好。”
太子萧鼎元即位，第一件事便是肃杀朝野，反与中秋设宴有牵连的家族，一概重查，长公主因受陈府罪女陈诗龄牵连，也被彻查了一番。但长公主毕竟不是吃素的，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又在权臣中有美人充当耳目，一夕之间，朝中势力诡谲多变，风云莫测，各大家族纷纷隐避锋芒，生怕卷入其中，深受其害。
可怜那千音阁，风光十载，一夕被查，辉煌不复。
同样可怜的是塞北，因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塞北多方势力侵略，战士风餐日宿，等不到朝廷补给，只能苦苦坚守城池，如此坚持三月有余，最北边敌军花荣夜袭，一举拿下了云城，烧杀抢掠，云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朝堂上，天子震怒，下令彻查军部，将克扣粮草的军官赐死，才复谈论过失。
“陛下，林将军苦守云城三月有余，只因弹尽粮绝才致兵败，虽败犹荣，望陛下念林将军之苦劳，不计其过错。”杨老将军苍老的声音从殿中响起。
“陛下，云城乃萧国塞北重点，自萧国建国以来，从未有失，林将军在陛下新登基之际令陛下痛失云城，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年轻官吏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以有无先例定之？”杨老将军怒道。
那官吏却冷哼，“杨老将军还是好好颐养天年吧，切莫再为自己女婿求情了。”
“你！”杨老将军气得浑身发抖，“我杨沐自追随先祖以来，向来从不念私情，但行兵作战，若粮草不足，士兵能够苦守三月已是奇迹，云城虽失，但并非将领之过。”
“那老将军是认为是陛下的过错了？”官吏不依不饶。
年轻的帝王微微皱眉，听到此处，只觉得更加不自在。云城有失，确实赖他这三月一直在与长公主相斗，忘了塞北的虎狼势力，更忘了在塞北苦守的士兵，但他并不愿意承认，毕竟新帝即位就犯此大错，势必会成为长公主的把柄。
“杨老将军说的在理，但云城易守难攻，林将军只取军中粮草而不知取百姓粮草以应急，虽仁善但反而使云城百姓深受其害，实属有错。但今云城已失，若林将军能在三月内讨回，将功抵过，孤自当赦免其罪。”
圣人赦免林景行之过，令其将功抵过，远在塞北的林景行也早有此意，只是苦于刚兵败，士气低迷，加上三月苦守，兵士损兵折将过半，只能退居凉城整顿士气。
“林将军，陛下下令三月讨回云城，岂不是要逼死我们。”李军士叹气道。
林景行叹气，云城兵败，不止因却粮草，还因自他重伤休养，军中势力被分割，人心不齐。起先是黄原镇守，粮草不足黄原却不知节制，导致他们援助时粮草只余一月，他多次请书朝廷，皆得不到回应，无奈只能苦守。
“圣命难违，待粮草补足，休养一月后反攻云城。”林景行沉声下令，众军士叹气，却深知只能如此。
入秋以后，塞北的夜格外寒凉，林安之迎着飒飒北风，手中提着一壶烈酒，塞北的酒不及京都醇香，却格外浓烈，一口下去身子暖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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