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朝永乐年间,权臣纪纲掌管锦衣卫,为替明成祖朱棣铲除异己,大肆制造冤案,其以铁面御史周新冤屈惨死最甚,一时间,怨声载道,朝堂内忧外患,人人自危,却被强行压制下来。
两年后,名臣解缙再次被纪纲构陷至死,再次在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永乐十三年,正月,京城。
陆氏茶楼。
“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听说解首辅……死了。”茶楼一角,几个男子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听到。
“真的假的?解大人不是被关了五年了么?一直都安然无恙,怎么会突然……”一人惊疑问道。
“自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在锦衣卫当值的一个亲戚说的,听说……上头有意要放过解大人,那位怎么可能答应……可不就动了私心,听说被那位派人故意给用酒灌醉了,后拖到了积雪里,这鬼天气,别说醉酒之人,活人躺着都能冻死了,更不要说……哎,到现在都无人敢去收尸,生怕得罪了那人,也惨遭毒手……”
“可就那么任解大人的尸体就那么……这也太残忍了。”
“嘘,小声一些,当心被京城锦衣卫的爪牙听到,也一并给悄无声息的除了……”
“……”
交头接耳的声音渐熄,就在这时,突然茶楼一角响起一道尖叫声:“啊——死人了!死人了!”
这一声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霎时,让原本喧闹的茶楼死寂了一下,接下来,就是惊慌失措的桌椅碰倒的声响,伴随着几道怒骂的男声。
“好你个陆氏茶楼,竟是做这等害人的营生,这茶水点心里定然有毒,否则,我这兄弟怎得突然就死了?诸位街坊,还望替我做主,一定要给我以及这死去的兄弟讨个公道啊!”那黑脸汉子说到这,竟是哭了起来,抹着眼,好生可怜。
“我们一定不会放过这陆氏茶楼,一定要给我兄弟报仇!讨回公道!”
“报仇!讨回公道!”
另外三四个汉子也猛地举起身侧的桌椅板凳,好一通乱砸。
顿时,陆氏茶楼乱成了一团。
“你少胡说八道,我陆氏茶楼开了几年了,从未出过这种事,我家用的茶叶都是精选的上等毛尖,怎么可能有毒?”店小二陆二被这一幕吓坏了,抖着嗓子反驳。
“那如今我兄弟实在你的茶楼里算什么?他先前还安然无恙,莫不成你想红口白牙不认账?”黑脸汉子直接上前,大掌拽起陆二的衣襟,直接把人提了起来。
这一幕,震慑了不少茶客,都不敢上前。
“你……你放开我!”陆二强自镇定,却也忍不住变了脸,猛地咳了起来。
“你们东家呢?找个主事的出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了!”黑脸汉子手越收越紧,陆二一张脸都憋得青紫。
“哦?听说你找我?”一道清亮的嗓音陡然响起,仿佛能穿透喧嚣的杂乱,让人耳目一清,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顿时怔在当场。
说话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眉眼清丽,介于男女间雌雄莫辩的少年,让人一瞧之下心生惊艳。
少年裹着严严实实,时至冬日,他上身穿了夹袄,外罩一件绵绸华服,脖颈间镶着兔毛,衬得他小脸愈发白嫩,只是神情冷淡,一眼望过,让人心生敬畏,少年从二楼的台阶徐徐而下,更像是一位贵公子,而不是这陆氏茶楼的少东家。
“少东家,您可来了!”陆二扭过头,激动的差点都哭出来。
少年长得极好,不过若是细看之下,会发现他长得太过精致,若非并未打耳洞,以及男子装扮,就是说他是女儿家也不会有人怀疑。
陆小猫一步步朝黑脸汉子走去,经过茶客时,纷纷有人向陆小猫打招呼,陆氏茶楼在京城开了两载,左右街坊自然识得这陆氏茶楼的少东家,对其印象也极好。
一则是这陆氏茶楼价格公道,他们无事都喜上着喝喝茶听听书聊天解闷;二则,就是因着这陆氏茶楼的少东家陆小猫。
这陆小猫生得唇红齿白也就罢了,模样好在其次,重中之重就是这少年郎断的一手好案子,极为聪慧,街坊邻居若是丢个东西,或者哪家死了人,他都能帮上一二,甚至都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
连锦衣卫的副指挥使柳大人都对他另眼相看,可见其着实本事不俗。
众茶客刚开始的确是被死了人吓到了,如今瞧见陆小猫,却是冷静下来。
他们大多都是熟人,自然知晓这陆氏茶楼绝非这黑脸汉子所言是个黑店,那突然死了人,对方却一口咬定是陆氏茶楼的问题,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更何况,他们有熟知陆小猫的,可都见过他断案的情景,平日里就喜凑个热闹,这会儿观这几人明明不是附近的人,一口外乡音,怕是有猫腻啊。
“小猫啊,这几个说他们吃了陆氏茶楼的点心还有茶水才出事的,可我们吃了,怎么就没事儿啊?别是某些人居心叵测吧?”有人嬉笑一声,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对对对,小猫你可要好好查查,指不定这人是怎么死的,你不行就用你那个……对对对手术刀什么的,给他划拉一下子,说不定就看出原因了。”
“什么划拉一下子,那叫验尸懂不懂?赵老三,你不懂就别乱说话,特没水准!”
“你有谁准你来啊?我还等着小猫大展神通呢!”
“……”
那几个汉子本来正跪在地上伏在尸体上,就被这突然争吵起来的一幕给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画风不对啊?
难道不应该是一看茶楼死人了,都纷纷谴责这茶楼昧着良心害死人吗?这怎么跟他们想的完全不对啊?
陆小猫一路朝着那几个汉子走去,行走过处,茶客纷纷让道,眼底跃跃欲试,似乎摩拳擦掌等着什么。
陆小猫在几个汉子惊呆的表情下,到了近前,视线在那倒下口吐白沫的尸体上扫了眼,从上往下,最后落在他的靴子上,瞳仁闪了闪,再落在先前出声的黑脸汉子上:“听说,你要讨个公道?说我陆氏茶楼谋财害命?是个黑心茶楼?”
“这、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这兄弟无缘无故吃了你这茶楼的东西死在这里,你敢说跟你没毛病?”那黑脸汉子看陆小猫长得瘦瘦弱弱眉清目秀的,底气又足了起来。
“行啊,若的确是我陆氏茶楼的问题,自然是认的。”陆小猫露齿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贝齿,愈发乌眸清亮,年纪不大。
黑脸汉子眼睛一亮:“此话当真?那我这兄弟死了,你是不是要负责?”
陆小猫却是朝陆二看了眼:“去拿东西。”随即转眼去看黑脸汉子:“若是死了,自然是要负责的。”
黑脸汉子几个激动了:“这可是你说的啊,赔钱赔钱,一条人命少说也要五百两,不……一千两!”
陆小猫慢悠悠看了眼,笑了:“行啊。”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莫不是当真碰上冤大头了?
他们顿时后悔要少了,正想开口,就看到少年突然把脖颈上的兔毛围巾给取了下来,放在一侧,把手里的小暖炉放下,撩起衣袖,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皓腕。
这时,陆二提着一个箱子过来了,放在一处,还端着一盆清水,几个汉子懵逼得瞧着这少年净了手,拿了干净的白帕慢悠悠擦拭干净后,就径直朝着尸体走去。
黑脸汉子立刻挡住了:“你做什么?”
陆小猫疑惑地挑眉:“验尸啊,莫不是你当真觉得这银钱就白拿的,要么你让开,我验了尸体,确定人是中毒而亡的,我立刻二话不说拿一千两给尔等;要么我报官?”
黑脸汉子瞪眼:“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报什么官?”
“老大,怎么办?”身侧的汉子不安的扯着黑脸汉子的衣袖。
黑脸汉子甩开了,眯着眼瞧着少年,心想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少年郎,有什么本事?
他们这一手,可是骗过很多人的,连仵作都看不出来,于是,黑脸汉子定下心神:“那你就赶快验吧,验完赔了银钱,我们好给这……可怜的兄弟安葬。”
黑脸汉子抹了抹眼,几个汉子一起开始干嚎了起来,看得四周的茶客笑了起来。
他们观陆小猫的反应,也看出些猫腻来,只是却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汉子的确是死了,身体都僵了,脸上也开始发黑。
莫不是……真的有问题?
陆小猫却淡定得很,掀开陆二拿来的仵作箱,里面的东西摆的整整齐齐的,一共有两层的小箱子,却是聆郎满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上面一层放了验尸用的薄刀片,镊子,缝合线等;下面一层则是放了苍术、皂角、姜片,白醋以及火折子等物。
黑脸汉子几人瞧着这,傻了眼:“这……这什么?你莫不是仵作?”
陆小猫摇头:“自然不是。”
这黑脸汉子几人才松了口气,不是仵作就好就好,不过就算是仵作,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他们这一手可从未失手过,连气都没了,更没有脉搏了,谅是谁也查不出一二来。
众茶客却是忍不住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陆小猫选了趁手的薄刀片,也正是先前熟知的街坊所谓的手术刀,其实就是她改良过的刀片,只是更加趁手削铁如泥罢了。
陆小猫蹲下身,却是伸手去剥那死者的衣衫,有汉子要阻止,被黑脸汉子阻止了。
衣袍拨开,露出了死者的上半身,竟是已经开始发黑,密密麻麻的小黑点,红黑交错,瞧着格外的吓人,原本只是看好戏的茶客倒吸了一口凉气,满眼惊愕:莫不是……这人当真是中毒而亡?
他们忍不住生出了些许不安,有人正举着茶杯,也赶紧放下了。
黑脸汉子瞧见这一幕,满意的笑了。
陆小猫却是淡定得很,他看了眼陆二,陆二拿着纸笔开始记录,这是陆小猫的习惯,只是奇怪的是,往日少东家帮人验尸,都会喊姜片,燃烧火折子在尸体旁焚苍术皂角等物,这次怎么只是净了手?却并不做这些了?
陆二虽然疑惑,却对少东家迷之信任,只捏着笔头,狠狠瞪了黑脸汉子一眼。
陆小猫按压了一下那黑点,再观察口舌,鼻息,脉搏,道:“男性身体一具,长约五尺四寸,衣衫完好,并无外伤,脉息全无,身体遍布黑斑,嘴角有泡沫……”
陆二赶紧飞快的打算记录,只是第一句就疑惑了起来:诶?男性身体一具?
往日里,少东家第一句不都是男性尸身一具,或者女性尸身一具么?
难道少东家说错了?
陆二挠了挠头,还是老老实实按照陆小猫说的记录下来。
众人并未听出端倪,等陆小猫说完,黑脸汉子催促道:“一看就是中毒而死的,大家看看啊,这口吐白沫,浑身黑色毒斑,这可不就是中毒而亡的?我们来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的,现在死在这里,他们这陆氏茶楼可不能不管,否则……”
“否则什么?”陆小猫说这一句的时候,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穴位,不动声色的一拍,几根银针被他一一拔了出来。
敛下的瞳仁里闪过一抹嘲讽:这点雕虫小技还想瞒过他?
陆小猫拍拍手站起身:“验完了。”
那黑脸汉子立刻伸出手:“给钱!”
“行啊,不过么,在此之前,我倒是想跟诸位做个买卖如何?”陆小猫看了眼即使拔了银针,却依然装死的男子。
“什么买卖?”黑脸汉子狐疑地看过去。陆小猫露出一双猫儿大灵动的双眼,无辜地看过去,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先前这位不是要一千两么,我再给你加一千两如何?”
这下子不仅黑脸汉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众位茶客也倒吸了口气:这小猫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大手笔?莫不是真的死人了?
只是要收买这些人?
有胆小的,赶紧站起身,脸色变来变去。
陆小猫只当是没看到,又问了一句:“如何?”
黑脸汉子道:“你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陆小猫道。
黑脸汉子搓搓手:“你、你想做什么买卖?”
“这具尸体,我要了。”陆小猫慢悠悠道。
黑脸汉子瞪眼:“你要尸体做什么?”
“多加一千两,你可不亏,不过是一具尸体,换来一千两,怎么?不愿意?”陆小猫似笑非笑看着他们,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淡定,黑脸汉子竟是有些游移不定,其余几个却是急了:“大哥!做吧!”
一千两啊,这够他们再敢好几票的了。
再说了……最后尸体不还是会回到他们这里吗?
黑脸汉子看了眼“尸体”,一咬牙:“成交!拿钱!”
陆小猫却是笑了:“先等我验验货。”
众人狐疑:“验货?”验什么货?
随即,就看到那陆小猫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瓶白酒,一把刀片,刀片极为锋利,被日光一晃,寒光一闪,看得人心里莫名毛毛的。
就看到陆小猫蹲下身,动作温柔地摘掉了那“尸体”的狗皮帽子,露出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黑脸汉子等人有些不安:“你、你要做什么?”
陆小猫蹲在那里,仰头,朝着他们露齿一笑,白牙森森,眉眼弯弯,大冷的天,让他们平白打了个激灵,就听对方清脆的嗓音,带着天真:“自然是验货了,你们不知道,我吧,励志是想当个仵作的,只是奈何手边没尸体让我练手,所以你们这刚刚好了,这不是刚好死了么?我就正好解剖一下练练手,不过最近我倒是不喜欢解剖了,喜欢剥皮了,放心,我手法很好的,先剃光了头发,割开一个小口子,把这烧热的酒水从那口子往里迅速一倒,手起刀落,一张皮就……”
“闭嘴闭嘴啊啊啊!”那黑脸汉子几个人脸色惨白,都彻底变了脸,后退几步,被他们先前砸坏的凳子给碰倒了,几个人砸在一起,眼神恐惧。
陆小猫无辜得瞧着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具尸体,你们可答应好的了,放心好了,我手法好,保证剥得一滴血都不会掉的,你们要是想,剥完之后肉身还给你们好了……”
陆小猫无辜的耸耸肩,他长得好,可听着那毛骨悚然的话,特么谁还笑得出来啊?
不光是这几个汉子,茶客也浑身抖了抖,浑身毛毛的,竟是无人敢开口。
陆小猫朝他们安抚地笑了笑,手里的刀片就朝着那死者额头上开始划去,随即,众人就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已经“惨死”的尸体,突然——诈尸了!
众人吓了一跳,就看到那“尸体”更是啊啊啊尖叫着:“不要剥我的皮!啊啊啊!”
那“尸体”吓坏了,嗷的一声就直接扑过去,直接扑到了黑脸汉子的怀里,手脚并用地抱住了,满脸惊恐,竟是屁股尿流。
顿时一股子难闻的味道袭来,让一脸懵逼的茶客愣了好久,终于意识到猫腻来,目瞪口呆得瞧着“诈尸”的人,这才意识到陆小猫刚才那所谓的“剥皮”怕不过是吓唬人的,忍不住哗然大笑,再瞧着这狼狈不堪的几人,一时间,整个茶楼传出了哄然大笑。
陆小猫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拍了一下也傻了眼的陆二,走到一旁,重新把刀片放回去,合上仵作箱,净了手,边擦拭着手边拿起了算盘。
站在柜台前,并未回头:“站住!”
黑脸汉子几个看到暴露了,赶紧就要跑,谁知道,刚转身,就听到了少年清清朗朗的一句,吓得浑身一僵,转过身,陪着笑:“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误会,误会了啊。原来兄弟这不过是噎住晕倒了,已经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们自行离开就好!”
陆小猫拿着玉算盘转身,一身风姿,清清朗朗的站在那里,眉眼噙着笑:“哦?你们说没事就没事了?这可不行。我们还有账没算呢?”
“银钱我们不要了不要了,这不是没事儿么?”
“是说要给你们银钱?你们如今……可是欠了我陆氏茶楼的银钱呢。”陆小猫慢悠悠开口道,随着这一句,算盘珠子打得噼里啪啦的,看得几个汉子傻了眼:“摔坏的木椅六把,一把三钱银子,一共是一两八钱;砸碎了两张桌子,一张一两银子,一共是二两;你们威吓恐吓我的店小二,精神损失费是十两银子;让我出手验尸,按照行情是二十两银子,这可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共是三十三两八钱,不接受异议。”
等陆小猫噼里啪啦打完了,那几个汉子傻了眼:特么的,这是什么鬼?
他们假死讹钱没讹上,反倒是被反讹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可偏偏他们哑口无言,目瞪口呆:“你、你说胡说!桌子椅子我们认了,这精神损失费和验尸钱是什么鬼?”
陆小猫露齿一笑,却让几个汉子觉得像极了奸诈的小狐狸:“你刚刚有没有欺负恐吓我这店小二?”
黑脸汉子绷着脸,可这么多人作证,他也不能说没有:“有……有怎么了?”
陆小猫无辜耸耸肩:“你瞧,他受到了惊吓,这要吃上半个月的药吧,一天三包药,半个月就是四十五包药,我这还是算便宜了,要不……我再给你们算算?”
黑脸汉子生怕他又搞破坏,赶紧道:“不必了,那验尸钱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要验的!再说了,你又不是专业的仵作,人衙门里的仵作一个月才几两银子?”
陆小猫:“这话可就不对了,徐大叔,告诉他,先前有商户找我验尸,开价多少?”
被唤作徐大叔的中年汉子,扯着大嗓门喊:“一百两呢!我们小猫可厉害了,遇到顺眼的分文不取,不顺眼的一百两起价,给你开口二十两已经算是便宜了……”
黑脸汉子梗着脖子:“我们没钱!”
陆小猫笑了:“行啊,那我只能去一趟衙门了,听说这一年来,各地出现了不少有人诈尸讹钱的事,听说是用银针封住几个穴位假死闭气,提前吃了淤血的药,等假死之后,瞬间身体就会起一些黑点红斑,瞧着像是中毒而亡,不知道这衙门进去了,会不会有去无回啊?”
“你、你怎么……怎么……”黑脸汉子几人脸色大变,惊恐地看了陆小猫一眼,他怎么会知道他们用的办法?
明明这么多次都无人发现?
他们不安的对视一眼,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往那一拍,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的跑了。
陆小猫走过去,接过银子,嘴角扬了下,朝着陆二看了眼。
陆二立刻出去报案了。
陆小猫把银子往怀里一揣,眉眼弯弯,更加精致漂亮,像极了一个雌雄莫辩的瓷娃娃,有瞧见的,忍不住笑道:“小猫这次有立了功,怕是你柳副指挥又要嘉奖你了吧?这赏银可不少……”
陆小猫笑了笑:“今个儿茶钱都给诸位免了,大伙也看个热闹。”
“那是不是每月特有的表演也免了啊?”
“赵大叔这可不行,我们这小茶楼可就靠着这个赚点钱了,这样好了,每月只有三次的表演,今个儿多加一次,大伙瞧瞧是要点?无论是点什么,今个儿陆氏茶楼奉陪到底。”
随着陆小猫这一声,众茶客突然激动了起来,开始吆喝了起来。
消息一飞出去,立刻不少茶客都跑了过来,开始目睹这陆氏茶楼一月三次的盛况。
这陆氏茶楼开在京城繁华之地,不过银钱却是不多,价格公道,是以每日迎来送往的茶客都爱待在这里,生意极好。
可若是细细算下来,怕是根本入不敷出。
陆氏茶楼之所以能一直开到现在,两年没有赔本关门,自然靠得是别的。
也就是陆氏茶楼特有的,一个月三次,由诸位茶客竞价,价高者能随意点,让陆小猫雕刻,只要是他能点出来的,陆氏茶楼都能应承,否则,则是陪双倍银钱;这消息一传出去,七花八门的,为了一睹,或者想要陆氏茶楼陪双倍银钱的,每个月都会把价格喊得极高,只是每一次,却都惊艳的完成了。
是以这一次消息一传出去,有看好戏的,半个时辰内赶了过来,而那边,陆二已经去锦衣卫报了案,那几个汉子还未出城就已经被抓了起来,剩下的事,也就是柳副指挥的事了。
陆小猫等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走了出去,他重新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衬得眉眼愈发精致好看,碧玉娃娃一样站在那里,缓缓走下来,行走间,就像是一幅画,让人看得为之屏息,这多亏是个男娃,要是个女子,将会是如何的绝色啊。
陆氏茶楼四周的桌椅已经被清理,正中央摆了一个圆桌,桌角还有一个铃铛。
陆小猫走上前,玉手执起铃铛,轻轻晃了晃,叮铃铃的声响让整个茶楼静了下来,陆二站在下方,恭敬地看着众人。
陆小猫这才开口:“老规矩,价高者得,若是不能让诸位满意,依然是陪双倍的银钱,开始!”
叮铃铃一声脆响,四周此起彼伏都是喊价声。
一轮下来,一位面生的老爷喊了一千两,之后,再无人肯喊价。
毕竟,大多来茶楼的都是平头百姓,自然不会拿那么多银钱,不过是看个乐子,这些拿得出的,也不差这些银钱,自然也是愿意的。
三次之后,这位面生的梁老爷拿了一千两银钱,递到了陆二的红绸缎盘子上。
陆二检查了之后,朝着上方点了头,陆小猫这才看向那位梁老爷:“不知这位老爷,点的是什么?”
那梁老爷年过半百,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朝着陆小猫笑笑:“听闻少东家刀工了得,不管是何物都能雕刻的栩栩如生,那么老朽不才,只听闻过百鸟朝凤,就算是见,也不过是屏风之上,别的物事上还当真没见过,不知……少东家可愿意了了老朽这个心愿?”
众人听到这话,愣了下:百鸟朝凤?
这可不仅是体现刀工,还有绣工、画工了,毕竟,一气呵成,就算是一刀,这也毁了,几个时辰当真是刻完?
这可以前刁难了数倍了啊,这少东家真的能完成?
陆小猫挑眉:看来这次碰到一个挑刺的硬茬了。
陆小猫却最喜欢迎难而上了:“可以。不知这位老爷想在何处雕刻这百鸟朝凤?”
那梁老爷眼底精光一眯,抚了抚胡须:“豆腐。”
此话一出,连众人都皱了眉头,有不服气的喊道:“你这是故意刁难了吧?豆腐上能雕东西?这怎么可能啊?”
那豆腐那么嫩,碰一下都要碎了,怎么可能雕刻东西?
寻常的物事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精细复杂万分的百鸟朝凤图?
这老爷怎么回事啊?
终于有认出这位眼生的梁老爷的,忍不住嘀咕道:“他你不认识啊,刚搬来一个月,听说是江南那边有名的抠门鬼,这怕……就是故意来刁难的,为的就是想要那双倍的赔银。”
众人刚要大火,陆小猫却是瞧着那梁老爷老神在在,精光乍现的目光,瞳仁眯了眯。
那梁老爷自然是听到了,却也不在意:“可老朽可没听说不能在豆腐上雕刻,莫不是……陆少东家你这要食言而肥?”
陆小猫笑笑:“自然不是。不过这百鸟朝凤不小,暂时没有趁手的豆腐,这位梁老爷还需要暂等一段时间。”
梁老爷笑眯眯:“可以。”
不管他等多久,这两千两银子他这陆氏茶楼都是赔定了!
陆小猫与陆二上了二楼,陆二一跟着陆小猫进了房间,就忍不住气道:“少东家,这梁老爷不是明摆着来找茬的么?他这明明就是想要让你做不出来,让你赔两千两!要是东家在就好了,可惜……”
陆二欲言又止,看陆小猫眉头深锁,小心翼翼道:“少东家,东家已经去了大半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万一东家被锦衣卫的爪牙发现了……
陆二压根不敢深想。
陆小猫看他一眼:“别乱说,义父不会出事的。”
只是陆小猫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确定,他摆摆手,“你先去准备,义父一定会赶回来的。”
陆二欲言又止,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去准备了。
陆小猫则是关上门,检查好门窗,趁着这段时间,打算上一炷香。
眉眼精致的少年扭转了一下房间的花瓶,露出一个不大的密室,他边走进去,边抬起皓白的手腕,一动,顿时一头乌发倾泻而下,拂过精致的眉眼,此刻原本好看少年郎更像是一个女娇娥,眉眼清澈灵动,只是这会儿眉眼底都是凝重。
陆小猫的确是个女子,她明面上是这陆氏茶楼陆老板的义子陆小猫,实则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两年前惨死的名臣周新如今存活的唯一的孙女周南海。
两年前,周新被害,满门一个不剩,周南海却被陆老板救了,之后就开了这陆氏茶楼隐姓埋名,给周南海改名为陆小猫。
只是陆老板不知道的是,他救下来的周南海却已然在两年死了,如今这具身体里的,压根不是周南海,而是从现代传来的一名法医周南海。
只是在这里待了两年,陆小猫望着前方的牌位,深吸一口气:既然占了这具身体,那么他们周家的仇,她会帮他们报的。
陆小猫给“周新”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父亲,义父去替解缙解大人去收尸了,解缙大人也被纪纲那个奸贼给害死了,义父说,他是大忠臣,不能就这么尸身无人收,也不能就这么暴尸荒野,被野狗给叼了。父亲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义父安然归来。”
陆小猫又拜了拜,这才走出了密室,关上,重新把青丝束起,再从房间走出来时,已然是那个眉眼清秀淡定从容的少年郎。
众人在楼下已经等得焦虑难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梁老爷翘着二郎腿,要淡定得很,嘴角咧着笑,混沌的眼神亮着精光,扫了眼管家,管家立刻又去催了催:“怎么还不开始啊?”
就在这时,陆二吩咐四个小厮抬着一个红布盖着的桌子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正中央的台阁,摆好之后,朝着台下的茶客拱拱手,就下去了。
陆小猫这时走了上来,指尖动了动,手指尖翻飞的铃铛叮铃作响,顿时,整个茶楼再次陷入了死寂。
陆小猫朝着四周的茶客拱拱手,这才掀开了红布,顿时露出了里面凝脂般的豆腐块。
这豆腐块几乎有半人大。
四四方方地摆在一个托盘上,顿时掀开的同时,豆香浓郁,让人口齿生津。
陆小猫朝梁老爷看去:“按照规矩,梁老爷还需上来验证一番,这的确是豆腐。”
梁老爷倒是也不客气,年过半百却也是行动灵便,上来之后,用一个小瓷勺,极轻的碰了碰,那豆腐块就立刻晃悠悠晃悠悠,眼瞧着,只要轻轻一碰,这豆腐块就会倒下来,摔成渣渣。
梁老爷更满意了,他所为的本来就只是银钱,如今瞧见这,更是心里得意:就这一碰就倒的豆腐,他还不就不信,这少年真的能雕刻出来?
除非天上下红雨了!
梁老爷应了:“的确是豆腐,老朽……静待陆少东家大展神威。”
有趁着这段时间知晓这梁老爷抠门的“丰功伟绩”的,都忍不住暗地里骂了这梁老爷一句。
这梁老爷是一个月前搬到京城的,是因为对方在江南混不下去了,听说,他太过抠门,气死了自己的老母亲,还为了一两银子,把自己发妻给输掉了,那发妻不甘受辱,竟是一头撞死了。
结果,江南那地方,这梁老爷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混不下去了,就干脆讨银钱捐了个闲职,竟是打算当官老爷了,这文书还未下来,他倒是又开始使坏了。
在豆腐上雕百鸟朝凤,真是闻所未闻,亏他想得出来这种刁难人的办法!
陆小猫应了,这才看向众人:“诸位也帮我做个见证,豆腐上雕刻百鸟朝凤,计时一个时辰,陆二,点香。”
几乎是瞬间,茶楼的杂役就把整个茶楼的门窗全部都关了,也谢绝来客。
与此同时,陆二就点燃了专门买的可以燃烧一个时辰的香烛。
香烛燃烧的同时,陆小猫抄起一把锋利削铁如泥的小刀,就开始在那豆腐上飞快的游离着。
陆小猫的动作很快,众人睁大了眼,就看着少年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指拿着那小刀在豆腐上游走,少年的动作太快,他们看得眼花缭乱,甚至都能看到残影了。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游走,那豆腐上却连半点碎屑都未落下来,众人疑惑不解,这时那梁老爷身边的管家嗤笑一声:“这动作倒是有那么一个架势,只是……怎么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半点碎屑都还未落下?莫不是……忽悠我们呢?若是不行,就赶紧赔钱,双倍银钱,两千两,少一文,我们老爷可都是不认的。”
陆二在一旁托着托盘,上面摆了十几把不同的刀片,听到这,咬牙,被陆小猫动作不停地看了眼,这才忍了下来。
众人看得也有些疑惑,毕竟以前陆小猫表演的时候,可都是一点点露出雏形的,这次,这都过去大半的时辰了,可怎么还不见这豆腐块掉下半点渣滓。
只是,让他们忍不住惊叹的是,也不知道这陆小猫怎么做到的,明明看到那么多刀在豆腐上穿梭,可就不见这豆腐倒塌。
只是随着时间的游移,众人还是忍不住心生疑惑,就在只剩下最后一炷香的时候,众人就看到少年陡然停下了动作,做了一个收尾动作,把手里的刀刃放回了托盘上。
陆二这才退后数步,退到了最边缘的地方。
整个台阁上,只有风姿卓然的少年郎以及那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的豆腐块。
众人疑惑地看过去,那梁老爷愈发的得意:“这时间可就要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豆腐可还……”
可随着他这一句还没落下,就看到那少年郎突然眉眼一扬,神采飞扬间让人眼前一亮,嘴角扬了扬,就朝着那豆腐块摆了摆手:“请看。”
随即,少年郎站在豆腐块前,突然就对着那一整块豆腐吹了起来,几乎是瞬间,只见那原本还完好无损的豆腐块,突然就像是化作了粉末一般,被这么一吹,细末般的豆腐沫竟是纷纷扬扬的开始拂落在地面上,露出了之下白玉般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
白玉雕琢一般,栩栩如生的落入眼底,让众人傻了眼,屏住了呼吸,竟是完全忘记了反应。
天啊,这倒是多么精准的刀工,竟是能把那么软绵的豆腐一刀刀雕刻成了豆腐,不仅如此,竟是真的完成了?
在豆腐上雕刻百鸟朝凤,这真是……闻所未闻啊。
少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怪不得要提前关门窗,竟是怕有风吹来让这精细物先一步落入眸底。
等众人终于回过神,忍不住爆发出轰鸣般的掌声:“过瘾!少东家你这一手,别说一千两,一万两也值啊!”
“对对对,小猫你这可就不对了,有这种技能还藏着掖着,早知道上上一次,我也点这个了……”
“就是啊,哈哈哈不过这一趟没白来!”
“……”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却让梁老爷气得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那上面的白玉豆腐雕刻的百鸟朝凤,“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办得到?怎么可能?
他的一千两啊!
那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啊!
梁老爷黑沉着脸挤开兴奋叫喧的人群,就要往台上跑。
陆小猫瞧着他不甘心的模样,嘴角扬了扬:“梁老爷你可当心着些,如今东西我可完成了,你若是不小心毁掉了,这我陆氏茶楼可不负责。”
陆小猫这一句,果然让梁老爷动作小心了些,他爬上来,死死盯着那豆腐,太过不甘心了,可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说不出这压根不算的话,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梁老爷气得咬牙:“这……”
陆小猫嘴角弯弯:“梁老爷,莫不是……打算食言而肥吧?”
陆小猫把原话原样奉还给梁老爷,气得他一摆手:“把豆腐抬走!”
管家赶紧跟上去,吩咐了人把豆腐抬走,陆二等人迅速跳下了台阁,离得远远的。
那管家带着人抬起的瞬间,刚走了两步,猛地一晃,那昙花一现惊艳众人的百鸟朝凤豆腐块就那么顷刻间倒塌。
陆小猫哎呀一声:“梁老爷你的人也太不小心了,可惜了这一千两买了一堆豆腐渣。”
“你,你这是……这豆腐上雕刻的东西怎么抬走?豆腐这么软,这根本就是……”梁老爷气得肺都疼了。
众人忍不住吁了声:“感情这位爷你还知道豆腐这么软,怎么雕刻东西?”
梁老爷被众人的眼神看得脸色,赶紧让他们把豆腐渣抬走了。
陆氏茶楼重新开张迎客,不过不到半日,这梁老爷与陆氏茶楼的事就像是长着翅膀般飞遍了半个京城,这梁老爷耍赖不成反被耍,迅速沦为了茶余饭后的笑柄。
而另一边,陆小猫得了一千两却并未有半分欣喜,她瞧着日落西山的日头,攥紧了手,眉头深锁地等着,可是知道天完全黑下来,依然没有等到陆老板回来。
陆小猫站起身,打开二楼的窗棂,瞧着远处黑沉沉的天际,心底涌上一股不安,到底还是没忍住,让陆二去解缙解大人出事的地方去偷偷打探一番。
陆二赶紧过去了。
陆小猫坐在那里,脑海里想起两年前她刚来的那段时间。
她穿成周新的孙女周南海身上时,周家已经被灭门了,周家当时被诛九族,一个不剩。
周南海之所以能存活下来,正是被陆老板所救。陆老板真名叫陆有义,当年周新对陆有义有恩,当年这陆有义与奸臣纪纲有仇,险些被纪纲诛杀死,被铁面无私的周新给救了下来,两人还成了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
这陆有义对朝堂失望之后,就逍遥四海浪荡,等他听到周新被害的时候,赶回来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救下周南海。
也是周家唯一幸存的人了。
陆小猫穿过来的时候,正是被陆有义救下来的当晚,周南海受到了惊吓之后发热死了,被陆小猫占了身体。
后来,陆有义给周南海改名为陆小猫,女扮男装收为义子,并在京城开了家茶楼,好让陆小猫伺机报仇并洗清周新血案。
陆二是近两个时辰之后才回来的,那时已经接近午夜,陆二是红着眼回来的,一看到陆小猫,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少东家!东家他……出事了!”
陆小猫几乎是脚下未停地往刑场赶,脑海里闪过先前陆二的话“少东家,东家他出事了”
“我打探到今个儿无人敢替那解缙解大人收尸,也无人前去,却有人传言说,在解大人出事的地方出了乱贼,被绑了起来已经拉去刑场行刑了”
“我瞧着……那分明说的模样就是东家,少东家这可怎么办啊”
……
陆小猫脑袋里乱糟糟的,她即使想到可能会有这种可能性,可当时义父要去替解大人收尸的时候,她却说不出半点阻止的话。
当时义父得到解缙解大人死的消息时,满眼噙着痛色:“小猫,奸臣当道,忠臣被害,你且瞧着……早晚有一日,奸臣会被屠尽,复还我大好河山!小猫,解大人一生忠心为国,义父不能让他冤死了还暴尸荒野,义父此去,若是有个意外,你莫忘家仇……”
陆小猫红着眼圈,飞快地往刑场而去,即使知道机会不大,却也抱着希望。
万一……万一义父还活着呢?
陆小猫到刑场的时候,那里的血迹早就被雪再次掩埋,即使如此,她还是能嗅到铁锈味,在空气里蔓延,昭示着先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刑场并未有一具尸体,空荡荡的,四周静得可怕,天空上还飘落着雪花,将陆小猫一张脸映衬的愈发素白。
她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刑场为什么会没有尸体?莫不是……她来迟了,已经被拉往了乱葬岗?
陆小猫浑身一激灵,开始往乱葬岗的方向跑去,她不能让义父的尸体被残雪掩埋,被饿疯了的野狗分食?
陆小猫跑得飞快,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着,她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有一行人正拉着一个板车,上面十多具尸体胡乱堆积在一起,走了一路,血滴落一地。
陆小猫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尸体,眼眶热了,她跑得飞快,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前方压着尸体往前走的四五个锦衣卫蓦地回身,腰间的绣春刀飞快拔出,直指陆小猫。
随着几人的转身,陆小猫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的飞鱼服,为首的男子修眉凤目,身材挺拔高大,眉眼却是冷峭如同冰雪,眸色黑沉沉地盯着陆小猫,薄唇冷抿,给人一种冷漠无情的感觉。
那人的视线对上陆小猫,凤目眯了眯,原本按在腰间的手已经抬了起来,陆小猫跟着柳舒畅破过几次案子,柳舒畅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她知道这人手掌一落下,就是杀无赦的意思,才惊然回过神,如今深更半夜,她突然出现,会被当成谋反行刺之人。
陆小猫想要收回脚已然来不及,她在几步外停了下来,抹了一把脸上雪花化成的雪水,拱手:“见过几位官爷,小的……无意冒犯,就是这一行人里有小的亲人,是以心急之下才……几位官爷恕罪。”
为首的男子眸色沉沉,不过抬起的手倒是没有落下,就在陆小猫以为对方信了的时候,那人低沉凉薄的嗓子慢悠悠响起:“抓起来。”
“喏!”他身边的四个锦衣卫迅速上前动手。
陆小猫脸色一变,迅速就要转身,结果四人动作极为迅速地飞身上前,就开始与她缠斗起来,陆小猫知道不能反抗,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要跑更是没有机会,这些人训练有素,随身带着的都有弩箭,除非她的速度能赶得上飞鸟,否则,也是死路一条。
几乎是思绪翻飞的瞬间,陆小猫直接趴在地上,抬起手:“小的真的无意冒犯,小的服罪……几位官爷莫要怪罪,小的当真只是来替亲人收尸的。小的认识柳舒畅柳副指挥使,当真不是叛贼……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柳舒畅?”四个锦衣卫动作极为迅速,两人用刀鞘直接摁住了陆小猫的肩膀,另外两人正要动手,听到陆小猫的话,动作一顿,看向为首的冷面男子,“大人,这人认识柳副指挥使,可要先压回去?”
男子脚下蹬着高靴,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来,身高腿长,只是周身的威慑也极为强烈,让陆小猫后悔不该鲁莽,可如今情况依然如此,她只能先冷静下来,将这一关先过去。
只是这人到底是谁,她平日里也几次出入锦衣卫,竟是未见过这人。
先前离得远还未看清,如今对方走近了,她才发现对方身上的衣服并非普通的锦衣卫,而是与柳舒畅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
柳舒畅是副指挥使,这人……是谁?
男子一直走到陆小猫面前,居高临下得瞧着她,瞳仁黑沉沉的,映着白雪,让陆小猫有种被野兽紧盯着的错觉,许久,才看到对方薄唇动了动,刻薄地吐出两个字眼:“名字。”
“嗯?”陆小猫一愣,显然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男子冷漠的一挥手:“死刑犯的名字。”
整个人淡淡的,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本来就是这般不近人情。
陆小猫赶紧道:“陆有义。”
男子黑漆漆的瞳仁一点点缩了缩,紧盯着陆小猫,不知在想什么,就在陆小猫以为对方会发难的时候,对方却是意外的突然直接转身:“放人,不再此列。”
说罢,直接抬步继续走。
那四人动作极为麻利地松开了手,陆小猫却是起身追了两步:“大人,你说的是我义父并不在此列吗?那你可知我义父在哪儿?”
陆小猫却是不信,她怕对方是骗她的。
那四个锦衣卫其中一人大概是认识柳舒畅,道:“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我们楚大人说没有就没有,这些都是几个月前就要处决的犯人,你想找人就上别处找,莫再耽搁……要不是看在柳副指挥使的面子上,你这会儿就人头落地了!”
陆小猫到底没敢再跟,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一行人推着木板车渐行渐远,陆小猫怕他们发现,跟得很远,按着车轱辘往前走,她并不相信那些人的话,看为首的那人的模样,不像是普通的锦衣卫,如果真的只是普通的犯人,他怎么会亲自押送?
不过这一行人到了乱葬岗,由那四位锦衣卫挖坑掩埋,只是对方掩埋的却只有一位。
这更让陆小猫奇怪,她趴在雪地里,探头去看,等他们终于打算走了,那为首的男子突然转身朝着她的方向看了眼,陆小猫迅速躲了起来。
等他们离开之后,陆小猫迅速上前,一具具尸体地翻看,发现并没有义父的尸体,除了……被掩埋的那具。
她跪在坟头,顾不上别的用手迅速开始扒,不知扒了多久,终于扒开了,可等看到里面露出的一具冻僵发硬的尸体,陆小猫颓然坐在地上,竟然是解大人。
可若是解大人在这里,义父呢?
为什么没有义父?
义父去哪儿了?到底是生是死?
陆小猫一直等回到茶楼,还没想清楚,义父到底去了哪儿?
她还抱着一丝希望,没有尸体说不定还活着。
陆小猫回了茶楼,却并未看到陆老板,倒是陆二焦急的等在那里,看到陆小猫回来,连忙上前:“少东家,怎么样?找到东家了吗?”
陆小猫眼底闪过失望:“义父……一直没回来吗?”
陆二摇头说他守在那里,一直没看到陆老板出现。
陆小猫等了一夜,直到翌日天亮,也未等到陆老板回来,她天一亮就赶紧去打探消息,结果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东西。
如果义父没有死,还没有回来报信,如今剩下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对方还活着,但是被抓了,无法前来报信。
而抓义父的人,怕就是那奸臣纪纲了。
可锦衣卫铜墙铁壁,她以前跟着柳大哥去过几次锦衣卫,想要混进去,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陆小猫这次却是猜错了,陆二不多时打探消息回来,脸色很是凝重:“少东西,小的去打探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陆小猫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二道:“听说,昨个儿除了那一行所谓的叛贼,还有抓叛贼的锦衣卫之外,还有另外一方人。”
“什么人?”陆小猫问道。
陆二神色凝重道:“……汉王的人。”
陆小猫慢慢睁大了眼:“你确定?”
汉王朱高煦,明成祖朱棣的第二子,那可不是一个性子好相与的人,如果义父真的被对方盯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真的有汉王的人,怕义父被汉王所擒的可能性甚至比纪纲还要大。
解缙解大人当初就是因为支持皇太子朱高炽才被汉王不喜,毕竟汉王是次子,解缙支持了皇太子,就跟他站在了对立面。
而义父如今去替解缙解大人收尸,也就站在了汉王的对立面。
陆小猫心急如焚,如果真的是汉王抓了义父,她要尽快想办法将义父给救出来,否则……怕是汉王逼问不出什么,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少东西,这可怎么办?汉王如果想要在京中除掉一个人,轻而易举,东家这怕是……”陆二颓然坐在椅子上,面露悲伤。
陆小猫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陆二,你的良民证给我一下,我要用你的身份,混进汉王府!”
她的名声虽然不大,可因为先前与柳舒畅接触,柳舒畅又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汉王若是去查,很容易查到。
所以,她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而陆二却是可以。
陆二自然没意见,陆小猫按下心思等了一日,随后以陆二做错了事,当着众人的面,将其赶出了陆氏茶楼,闹得沸沸扬扬的,在陆二恳求之下依然没有心软。
陆二在众人面前离开之后,就从后门又进了陆氏茶楼,陆小猫换上陆二的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而陆氏茶楼则是因人手不足,暂时歇业。
陆小猫翌日就在汉王府外的街道上摆了一个小摊买油纸伞,静待时机。而两日后,这个时机终于来了。
陆小猫嘴巴甜,不多时,周围的小商贩都知道她曾经在一个茶楼做事,只是犯了点小错就被赶走了,无奈之下,只能干此营生,众小贩看她年纪小又长得好,倒是挺喜欢她的。
两日后,一辆马车从汉王府的正门徐徐走了出来,瞧着上面华丽的装饰,陆小猫询问身边一个卖瓷器的老者:“老伯,这谁的马车啊,好气派啊。”
老者应该是在这边待了许久了,摸了摸胡须:“这你可问对人了,这汉王府里的马车,老朽光瞧一眼都能认出来,喏,看到那马车帷幕上绣的文竹没有,一看就是懿庄世子的马车,听说这懿庄世子刚出世没多久就被封为世子了,还是长子,你可机灵点,以后见到了绕道走,可不能得罪了这些爷……”
陆小猫连连颌首,可就在这马车经过他们时,陆小猫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手,一根银针无声无息地刺入了马蹄子上,随着马惊,车夫吓得脸都白了。
车夫大概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情况,一想到身后坐着的是懿庄世子,若是世子出了事,哪怕是半点受伤,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没了。
这种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愣是忘记了动作。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动作极为敏捷地蹿上马车,借着车架飞掠到了马背上,勒着马缰,愣是几下将这匹暴动的惊马给制服住了。
原本已经吓呆了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低下头不敢抬眼,生怕被殃及池鱼。
陆小猫制服了惊马之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退后到一旁就要离开,这时马车的帷幕撩开,车夫早就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世子爷饶命饶命!”
“等等。”一道年纪不大的声音传来,陆小猫闻言转身,看到对方,站定转身,拱了拱手:“世子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先前情势所迫还望莫要怪罪。”
掀开的帷幕里,露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不过十来岁的模样,一身华服,正端坐在马车里,此刻微微撩开帷幕,露出的手指修长,眉眼倒是温和,看到陆小猫不卑不亢的反应,倒是颇为稀奇:“你救了本世子,本世子自然是要报答你的,许多,带这位小哥儿随本世子回府,今个儿不去景园了。”
景园是这边有名的戏庄子,本来说是要出去听戏的,这会儿倒是瞧着这小哥儿顺眼,且看他刚刚露出的那一手,让他对遛马反倒是起了兴致。
这正是陆小猫所求,她也不矫情,拱手:“报答就不必了,这是小的分内之事,只是这车夫大概也没想到会惊马,还望世子爷不要怪罪他。”
这懿庄世子是汉王的长子,朱瞻壑,自小就被封为了懿庄世子,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甚至比陆小猫还要小几岁,不过世家子弟,心思也沉,陆小猫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懿庄世子挥挥手让车夫起来了,意思是这件事就算了,不过懿庄世子多看了那车夫一眼,车夫明了,也劝了陆小猫几句,陆小猫这才顺势应了下来。
等陆小猫随着马车回汉王府,懿庄世子就趴在车栏杆上,瞧着这模样清秀俊俏的少年,难得看到见到他不是吓得立刻就跪地的:“你叫什么?”
陆小猫恭恭敬敬回答:“陆二。”
“陆二?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懿庄世子大概是来了性子,马车行使的极慢,刚好能让陆小猫随行赶上,懿庄世子随行的总管太监揣着手紧随在后方,并未多言。
陆小猫倒是也不怯场,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问什么就回答什么:“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就叫陆二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本世子刚刚看,你这是卖油纸伞?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懿庄世子似乎难得对这些事好奇,陆小猫一一回答了,后来问的也都一一回答了,包括他犯了错被茶楼赶了出来,这不得已卖油纸扇养家糊口等等。
后来懿庄世子带着他去了自己的苑落的马厩,让陆小猫演示了马技,看果然不错,就让她留了下来,管理马厩里的马,以后赶车也就让她赶了。
陆小猫没想到竟是这么顺利,不过她知道那位许多总管怕是会去查,可她手里的确是陆二的良民证,也对得上,她这种马夫,只要下面的人查了没问题,一般也不会往上报。
果然,陆小猫并未被引起怀疑,当晚就顺顺利利的住进了汉王府专门供懿庄世子住的苑子,她与另外一位马夫住在马厩旁的偏房,这位马夫就是先前赶车的,因着陆小猫救了他,对陆小猫的态度极好,提点了不少。
只是陆小猫又待了两日,混熟了之后,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入主院,只能按耐住时机。
即使是懿庄世子也不能常常见到汉王,更何况是她一个马夫。
不过陆小猫没想到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只是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陆小猫来到汉王府的第五日,一大早,该陆小猫当值,她去了马厩,先将一匹匹马拉出来洗刷干净,只是刚刷到一半,突然就看到许多带着几个仆役进来了,看到陆小猫,脸色一沉:“来人!将他抓起来!”
陆小猫眸色一沉,倒是也没反抗,直接就被绑了,只是看向许多:“许公公,不知发生了何事?为何要抓奴才?”
许多尖细着嗓子:“杂家老早就看你不对劲了,怎么就那么凑巧刚好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世子爷的马车就惊了,如今看来你的确是有问题!崔大死了,他可是跟你一个房间的,他死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许多的目光不善,盯着陆小猫的视线仿佛她是一只臭虫。
陆小猫脑海里飞快转着,分析到底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对方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才处死她;还是说崔大真的死了,怀疑她杀人才绑了她?
她与崔大,也就是先前赶马车的那个车夫是一起管理马厩的,也就是专门给懿庄世子管理马车的。
她负责白日,崔大负责夜间,过十日,会颠倒过来。
崔大念她刚开始,就让她最开始的十日管理白日,先前换班的时候,她并未在意,只是随即想来,崔大回来时身子似乎有些摇晃,脚下也虚浮……
陆小猫几乎是瞬间,就偏向了后者。
毕竟,整个汉王府千余的奴才,难道会有人专门一而再查她这个马夫?
陆小猫垂下眼:“许公公,奴才冤枉,奴才天一亮就与崔大交班来清洗马厩以及这些马车,根本没有回去住处,又怎么杀人?更何况,奴才也没有理由杀人对不对?”
“杂家管你有没有理由?来人啊,将这种有嫌疑的奴才拖出去杖毙了!”这许多大概是嫌麻烦,对于这种事怕是只要是有嫌疑的直接就杖毙了,根本就不查。
陆小猫眸色沉了沉,汉王不愧是与纪纲一伙的,这草菅人命的风格还真是像啊。
陆小猫被推了一把,却没动,她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在这汉王府怕是也呆不下去了。
她抬头静静瞧着许多:“许公公,就算是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可至少应该是交给刑部关押,而不是私下动手。”
许多冷笑:“这里是汉王府,这就是我们汉王府的规矩,我们汉王府的奴才就是这样的,你喊破了天也没用!”
陆小猫道:“可你忘了,我是懿庄世子请回来当马夫的,还未与你们汉王府签订任何契约,我就还是自由身,你们汉王府随意处决良民,就不怕闹出去,觉得汉王府草菅人命不拘明朝法令?再说了,许公公,你可不要忘了,我可是懿庄世子的救命恩人,你处决我,可问过懿庄世子吗?”
“你个杀人凶手,杂家根本就不需要问懿庄世子!”许多虽然话这么说,可眼神却闪了闪。
这让陆小猫知道懿庄世子当真不知这件事,她抓住这一点,再次缓缓开口:“许公公,你可要想清楚了,真的杀了我,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若是最后证明我不是凶手,你莫不是要让懿庄世子背负一个随意斩杀救命恩人的头衔?以后谁还敢救懿庄世子?到时候,你觉得懿庄世子会放过你?”
陆小猫三言两语说得许多变了脸色,就在许多游移不定的时候,一个仆役突然插嘴道:“许公公你休要跟这人多言,他就是想拖延时间寻求逃跑的机会,还是赶紧杀了给崔大报仇的好!”
陆小猫的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见过一两面,似乎是崔大的同乡,是在懿庄世子内院当打手的,据说有一把好力气。
陆小猫却是盯着对方眉头皱了皱,那人被陆小猫这样盯着看,快速看了她一眼,飞快又转过了头,继续想说什么,却被陆小猫打断了:“你这么说倒是有意思,若是要给崔大报仇,难道不应该确定凶手么,难道就因为我跟他住在一起,我就是凶手?那你还跟崔大是同乡,还昨夜见过,岂不是也是凶手?”
“你胡说什么?!我跟他是同乡是兄弟,怎么可能?只有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被崔大发现了所以杀人灭口?”那人猛地斥责出声,神色间却有异色,陆小猫并不知道他们昨夜见过,可对方这般欲盖弥彰的模样,看来这人昨夜的确是见过崔大。
“怎么不可能?按照许公公的意思,只要是昨夜与崔大接触过的,都有嫌疑。再说了,我与崔大就相处了五日,怎么可能被发现什么,就算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是相处时间更多的你更容易发现吧?”陆小猫慢悠悠道,让那人脸色更加难看。
“许公公,这人就是狡辩!”
“应海,不要说了!”许多被吵的头疼,望着陆小猫面色不郁。
陆小猫道:“我要见懿庄世子,许公公你可想一想,如果真的是我杀的,那么就算是见了懿庄世子,找人一查,我也是死定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可若不是我,你岂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错杀了懿庄世子的救命恩人,你说这以后就算是懿庄世子仁慈不惩罚你,你怕是也在懿庄世子这里呆不下去了。”
毕竟,连好坏人都分不出来,就算是懿庄世子不说,懿庄世子的生母也留不下他。
许多哆嗦了下,想了想,也觉得陆小猫说的有道理,一挥手:“来人,先把他关押起来!”
那应海还想说什么,被许多瞪了一眼,立刻就不敢说什么了。
陆小猫哪里肯让他再等,怕是关起来之后,对方在这里呆的久了,怕是想弄死她也轻而易举:“我这里有个办法,既不麻烦,也能让许公公确定凶手是谁,不知许公公意下如何?”
“就你?你能有什么好办法?”许公公显然不信。
“许公公你想想看,我这可是为你着想,我们打个赌如何,半个时辰,许公公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带我去看看崔大的尸体,我就告诉你凶手是谁,左右也不在意这半个时辰,若是找到了,许公公也省得往上报,一层层也麻烦,这样岂不是简单,到时候许公公办事效率,也会让懿庄世子高看的。”
陆小猫拿捏着这许多的心思,从对方这么速度要处置她来看,对方是极怕麻烦的主儿,也怕惹怒主子,这才能省事就省事,所以,若是能让他在主子面前长脸,对方说不准就同意了。
“你当真半个时辰就能查出来?”那许多犹疑的问道。
陆小猫颌首:“是。”
许公公咬咬牙还当真是带着陆小猫去了偏院,陆小猫一进去,就看到崔大的尸体就直接放在院子里,随意找了个白布盖着,四周没有人,不过大概是得到死人的消息,一路过来时倒是围了不少的奴才侍婢。
许公公摆摆手,“杂家只给你半个时辰,若是办不好,你且等着吧。”
陆小猫知道时间紧急,不过怕人跑了,先一步道:“许公公,不过为了怕凶手得到消息先一步跑了,所以,还是先把昨个儿接触到崔大的人都带到这里来才妥当。当然了,这位应海先前自己也承认昨个儿见过崔大了,自然也是要留下来的……”
“你!”那应海想说什么,可到底不过是个奴才压根不敢得罪许公公,垂着头,“许公公,我应海行得端坐得正,自然是不怕的。”
许多嗯了声,让人去带人了。
不多时有十多位都聚集在了小院里,陆小猫这才掀开了盖着崔大尸体的白布。
只是看到尸体的第一眼,陆小猫眉头就紧皱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她从天亮见到崔大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对方身上竟然已经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尸斑,一般来说,死了之后出现尸斑小部分是一个时辰左右,需要两个时辰才会大面积扩散,可当时她是亲眼见到崔大进来的,所以对方绝对死的还不到一个时辰。
陆小猫因着没有仵作箱也没法解剖验尸,只能先暂时检查了一番,她看了崔大的口鼻瞳仁,先前没注意,此刻发觉对方的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酒香溢出来,双手死前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服,胸口似乎也被抓出很多抓痕。
身上没有别的伤痕,看来不是外力致死,那么就可能是意外或者人为了。
那么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是意外,那应海的反应为何这般奇怪?
还有这不对劲的尸斑出现情况……
陆小猫的眉头深锁,她比较趋向于后者,是人为。
可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她并不想直接说出来,更何况,如今不能解剖尸体,在尸体没有别的外伤的情况下,她也并不确定。
可如果半个时辰内,她不能找到别的凶手,她就要被关押,到时候,她才是真正求救无门了。
陆小猫咬牙,决定赌一赌。
就赌这个应海是凶手,只是……如果假设对方是凶手,他杀崔大的理由呢?
据这五日崔大偶尔与她的攀谈,了解到这崔大性子挺好,家里还有一家老小,老的老,小的小,不过都在汉王府别的庄子里干活,崔大因为赶得一手好马车,所以专门派来给懿庄世子赶马车,银钱也拿的高一些。
这让陆小猫突然想到五日前,她故意惊马的时候,当时她也不过是险中求,崔大那会儿并未控制住惊马甚至是愣住了,按照这五日对崔大马技的了解,对方当时的情况,绝对是能控制住的。
除非,要么对方当时着实是呆住了,可凭他的伸手应该不至于随后控制不住;要么……当时对方心神不宁,在想别的事情根本就没注意,所以后来发生了意外之后,心绪不宁之下,反而忘记了反应。
那么她只需要知道当日让崔大心绪不宁的那件事是什么,也许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可要……怎么在半个时辰之内知道呢?她才来了不过五日,崔大虽然感激她,但是也并未吐露太多,至少太私密的事,并未提及,否则,她也不至于等这时候才想起来当日崔大的不对劲儿。
陆小猫皱着眉头,这让不远处站在人堆里的应海先前还慌乱的视线,越来越镇定。
哼,半个时辰,他还真以为自己能耐到能比大老爷还厉害?
应海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虚夸地站在那里,一只脚还颠来颠去的,显然极为怡然自得。
这模样让不经意看过来的陆小猫瞳仁缩了缩,就看到离这应海极近的一个打手,大概是熟人,拍了一下应海的手臂,警告了他一下。
应海直接道:“没事儿,老子行的正坐得直,不怕!”
陆小猫是从口型看出来的,两人声音压得很低,不过从两人的神态举止来看,他们怕是极为熟稔。
再看这院子里的大手与仆役,怕是对这应海都极为熟稔。
一个想法在陆小猫脑海里形成,她突然朝着应海扬了扬嘴角,她本就长得好,虽然是少年装扮,却也唇红齿白,可偏偏对方那么直勾勾盯着他瞧,让应海莫名心里咯噔一下。
随即,就看到陆小猫转头看向许多:“许公公,可否让奴才询问一下这在场的家仆与打手?每个人奴才就问一句话,问完之后,奴才就告诉公公谁是凶手。”
许多狐疑:“就问一句话?你确定?”
这莫不是个傻子?
问一句话,就能知晓凶手是谁?玩儿呢?
可偏偏少年郎眼底光芒灼灼,周身那股子韧劲儿与自信让许多一愣,呆在这汉王府,见惯了脏污不堪的腌臜事,突然瞧着这眉清目秀未被脏污笼罩的少年郎,许多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挥挥手:“随你的便吧,若是查不到,就老老实实关进.去!”
陆小猫拱手:“是,只是……为了防止有人撒谎,还望许公公答应奴才一件事,若是有人撒谎,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鞭打五十,卖给人牙子。”
许多眯眼,陆小猫背对着许多,却是眨眨眼。
许多是个人精,或者说能混到汉王府当懿庄世子的掌事总管,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明白过来陆小猫的意思,倒是多看了她两眼。
许多一挥手:“按照他的意思来,半个时辰已经过了一小半了,速度快点!”
陆小猫诶了声,转过身,就看到原本还态度闲适的众仆役,因为陆小猫先前那句话,却都变了脸色,鞭打五十就够他们废了,更何况还直接卖给人牙子?
从汉王府卖出去的,不是犯了大错就是残了废了的,估计连小命都没了!
他们莫名正色了起来,低垂着头,人人自危。
陆小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给他们压力,让他们不敢撒谎,这样她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知道她想知道的。
这是心理战术,攻人攻心,心先乱了,她就赢了一半。
因为有许多发话了,陆小猫将院子里的与崔大接触过的这十多个人,分开站着,随后,开始从第一个人拉到角落询问:“崔大与应海关系可好?”
那人偷瞄了许多一眼,被许多阴柔的面容眼神一扫,吓得低下头,老老实实开口:“好……关系可好了,几乎无话不谈,这应海手头紧的时候,都是崔大帮他度.过难关,他们是老乡,平日不上工的时候,时常待在一起。”
陆小猫眯眼,挥挥手,让对方站回去,开始拉走了第二个人,因为离得远了,这些人压根找不到机会再说话,自然也没机会说陆小猫到底问了什么。
陆小猫站在院子里的角落,她正对着应海等人,让第二个人背对着应海等人,视线落在应海的脸上,边询问第二个人:“应海这人如何?可有什么习惯?”
不等第二个人回答,陆小猫警告道:“你可想好了再说,如今崔大死了,可我与崔大不过相识五日,无冤无仇,也没有理由杀他,可应海就不一样,若是让我或者许公公知道你撒谎,轻着被再次发卖,重者……那可就当成同谋,杀人这个罪名,可是要直接杖毙的。所以,你说之前,可考虑清楚了。”
第二个人看不到应海等人的表情,只看到陆小猫似笑非笑的眉眼,可那眼神却像是窥探了他所有的小心思,让第二个人被吓到了,这么一激,很快缴械了:“我说我说……应海这人毛病.挺.多的,平日喝个小酒,逛个窑子,还欢喜赌个牌……所以,他虽然在府里当打手,我们每个月银钱不少,他却是不够花。因着这崔大人好,又是同乡,能帮就帮了……所以崔大绝对不会是应海杀的……”
陆小猫却没等他继续说,则是挥手,让第三个人过来。
第二个人回去时,应海想问,但是有许多坐在椅子上盯着,他们低着头根本不敢吭声。
陆小猫从第二个人开了口,脑海里就开始蹿出了一条线,果然……这应海与崔大有银钱纠葛,这也最容易发生冲突的了。
只是天亮的时候,他观崔大的模样,并未发现有何异样,显然并未闹僵,那么……崔大又是个好说话的,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两人起了冲突,竟是让应海不惜杀人灭口?
陆小猫问第三个人的时候,又改了问的人:“崔大此人如何?”
第三个人松了口气:“崔大这人……就是太老好人了,有求必应,尤其是对应海,他们是同乡,年轻的时候应海帮过崔大,崔大就记在心里了,两人关系很好的……这崔大也顾家,对小孩老人都好的……”
陆小猫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每个人也不多问,让人捉摸不透,但是,等十几个人问完,串联到一起,陆小猫终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
崔大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对应海有求必应,自然这个就是指银钱方面,不过应海每次借的也不多,所以,崔大倒是也没说什么,可这样几年下来,却是一笔不小的银钱。
陆小猫先前就察觉到崔大这两日情绪不对,等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崔大的孩子这些时日病了,急需用银钱,崔大向他们几个开口借过,只是这些都是孤家寡人,有这银钱都吃喝玩了,哪里有剩余的银钱?
陆小猫抿着唇,看向应海的目光带着沉冷,崔大既然向这几个人开了口,怕是也曾经朝应海开过口。
不过很显然,这应海根本没打算还过……若是人死了,那么以前欠的债也就不用还了。
可应海是怎么杀了崔大的?
陆小猫看向剩余的两人,开始继续问:“这崔大身体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那人经过先前那些人,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崔大没别的不妥,好像就是身体不好,饮不得酒水,还要时常备着药,否则就容易浑身抽搐发抖,心口跳得也很快,我们见过一次病发,可吓人了……”
陆小猫问最后一个:“应海这两日可有去买那种初喝很淡,但是后劲很强的酒水?”
这些打手白日里都是混在一起,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怕是都一清二楚。
果然,这人听到陆小猫的话,颇为诧异:“对……对,你怎么知道?他前天突然买了一种清酒,我们还打趣他,他说喝惯了别的,尝尝鲜,这应海贪杯,我们也没多问……”
陆小猫到这里已经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里的猜测,让最后一个人也归位了。
说罢,直接上前,看着神情不宁的应海,并未理会他,视线一转,落在了许多的身上。
许多看了眼沙漏:“一个时辰还有一点时间,你可要告诉杂家凶手是谁了?”
陆小猫拱手道:“许公公,还是先让奴才给你分析一下凶手是怎么杀了崔大,为何杀了崔大的吧,等奴才说完,许公公自然也就知晓这凶手是谁了。”
许多倒是来了兴致:“哦?行吧,你说说看。”
这许多倒是第一次见到还不怕麻烦,只是问了几句话,就能知晓凶手犯案过程的?
倒是有意思。
陆小猫也不看已经变了脸色的应海,走到崔大的尸体旁,在他怀里摸了摸,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瓷瓶,打开,顿时一股清香传出来,很像是药香,不仔细闻闻不出什么不同,但是若是仔细闻的话,还是有不同的。
这根本不是药材熬制而成的药丸,不过是面团掺加了香料而熏制而成的,她站起身,将药丸倒出来一丸:“相信大家对这个药丸应该很熟悉了,崔大身体不好,时常会备着这种药,而且不能饮酒。崔大对自己的身体很在意,但是……他这次却死了。死因,就是因为喝了酒,且吃了这种药。当然,大夫开的这种药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有人提前将他的药给换成了面团丸子加熏香熏成的,崔大病发的时候,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又怎么会看得出来有什么不同?更何况,有人故意引他喝了掺了酒水的水,让崔大不知不觉喝了酒之后,发现不对劲,吃了这假药,还是觉得不舒服,就回去歇息了……可这一睡就没能醒过来。因为他病发的时候血液无法正常循环,导致他身体里的血液凝聚,才让他原本需要两个时辰才出现的大面积尸斑这么快显露出来。”
随着陆小猫的这句话,在场的人脸色多变了,“这……这药丸子是假的?谁这么狠毒,竟然替换了崔大的救命药?”
只有几个知晓应海先前买过清酒的,听到陆小猫说故意引对方喝了掺杂了酒水的水,让对方闻不出是酒,那需要酒香极淡,但是又要毒发,那么只有那种味道极淡但是后劲很足的酒水了。
而这种酒水,最近几日,他们之间只有一人买过……
那几个人的视线忍不住朝着应海看过去,想到什么,睁大了眼,迅速朝着四周散去,仿佛这应海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应海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可偏偏陆小猫压根没说他就是凶手,他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反驳,岂不是告诉他们,他就是凶手?
陆小猫站起身:“现在就让我说说,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了崔大……原因很简单,他欠了崔大的银钱。本来崔大人好,也不在意,因为对方对他有恩,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的孩子病了,需要银钱就救命,他不得已前去找那个借了他不少银钱的凶手去要钱,但是对方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哪里还有剩余的银钱?崔大要的他太烦了,加上对方大概是孩子病急所以说了一些狠话,让凶手嫉恨在心里,对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知道对方的病,干脆打算不知不觉弄死对方,嫁祸给别人。这样人死了,他的债自然也就清了……应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应海一张脸惨无人色,额头上冷汗直冒,被陆小猫这么一问,浑身一颤:“我、我怎么知道?!你怕是胡说的吧,怎么可能有人会做出这种事?再说了,你说这药丸子是假的就是假的吗?”
陆小猫看向许多:“许公公,这世子的院子里就有专门的大夫,不如让对方瞧一瞧,就一清二楚了。更何况,有人买的清酒应该还没喝完,至于这些代替的药丸子,应该不难查,毕竟用药材熏制,应该会去药铺抓药,药铺留有的也有记录……”
随着陆小猫一句句说出来,应海最后紧绷的一根弦彻底断了,浑身发抖地突然跪了下来,吼道:“不怪我的……是他!是他逼人太甚!明明当初是他要借给我的,凭什么突然让我拿出那么多银钱?我上哪儿去给他哪儿?他还威胁要去衙门告我……”
陆小猫瞧着崩溃的男子,眼神愈发的沉冷:“他是借给你时不让你着急还,但是如今他孩子病重,难道你就没想过想想办法,一起帮他撑过去?反倒是心存歹意,竟然起了杀了他的心思?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死了,你让那孤儿寡母又如何?难道你就不心狠?不歹毒?不狼心狗肺?”
随着陆小猫一个词一个词的喊出声,众人的脸色也都变了,想到这些年崔大对应海的照顾,都忍不住骂道。
如今应海自己承认了,根本用不着许多再动用死刑了,直接一摆手:“来人,找大夫去检查了这药丸子,若当真是假的,就按照陆二的话,押应海去衙门,说他杀害汉王府懿庄世子的马夫,要求重判!还有,去库房提一百两银子,好生将尸身送回崔家,好生安葬了。”
许多站起身,走到陆小猫面前:“行了,这次是杂家冤枉你了,改日杂家给……”
只是许多的声音还未说完,突然看到不远处站在院门口的高大男子,脸色一变,恭恭敬敬的走过去,给男子行礼:“大人。”
陆小猫顺着许多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一名身材极为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了,一身华服裹身,衬得身材.挺.拔修长,再往上,露出了一张有些眼熟的俊美姿容。
看着那张脸,陆小猫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睁大了眼,迅速想要转身躲避,却已然来不及了。
陆小猫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先前运送解大人尸身的锦衣卫头头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面无表情地嗯了声,也没说话,视线却是落在陆小猫身上,下颌微抬:“他,何人?”
许多小心翼翼回答:“是、是世子爷新收的车夫……叫、叫陆二的。陆二,还不过来见过楚大人?”
陆小猫垂着头,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见过……楚大人。”
男子却是面无表情地垂眼,冷漠的嗓音带着意味不明的嘲弄:“陆二?”
陆小猫心头一跳,头垂得更加低了,不敢吭声。
男子直接转身:“人,我带走了。”
许多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连应是,催促道:“陆二你还发什么呆?快跟上啊!”
虽然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突然看上一个小小的车夫了,可这却不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能够询问的。
陆小猫心底忐忑不宁,生怕这楚大人说出她的身份,她先前自报家门是陆有义的义子,如今一转眼反倒是成了一个下人,这怎么看潜入汉王府就有猫腻,若是被汉王知晓了……别她还没救出义父,反倒是先一步丢了小命。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怎么会在这汉王府里竟然会遇到这厮……
这人不是锦衣卫吗?
怎么会来汉王府?
莫非……这人跟汉王也有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