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梅林深处
还记得,那一年的满天霜雪,枝头红梅点缀千山白头。偶有风动,天地间翩然起漫天的红梅白雪,无尽纷飞……
她的笑,仿佛是这红梅白雪间璀璨的一道晶莹,划过心尖。
男子的行踪在这白雪覆满的山路上,迤逦一路的鲜血如同梅花绽放,蜿蜒出一道痕迹。
他肩头上的箭伤,已然被霜雪凛冽得凝固了起来。回首翘望着这一片来时的路,风雪愈深,将山路上的痕迹给掩盖了去。
误入这片梅林当中。
由于失血过多,男子终于昏倒了下去。手上,却是紧拽着那根从咸阳宫中盗取出来的凰羽。
远远的,有女子的嬉笑声传来,随即,在前方的侍婢惊叫着起来,“大公主,有人晕倒在此。”
迎着风雪,疾疾走来一女子,正是侍女口中呼唤着的大公主,咸阳宫中秦王之妹–孟嬴。
大公主一身的菱花织锦,一领貂裘罩在头上抵御风雪,素白脸面上,双颊殷若桃红,秋水凝眸,朱唇轻启,犹带一丝狐疑,“且先看看,还有气息无?”
侍女几人帮着将这男子翻身过来,探了探气息,“还活着。”
孟嬴略微沉吟,“此处风雪越来越大,置之不理怕挨不过,先带回庵堂里再说。”
侍女几人费尽了力气,才将这昏倒的男子搬开,在这雪地上,公主的目光却是紧锁着那男子落下的那根凰羽。
裙裾朝着那片如火般的羽毛走近,公主蹲身下去,捡了起来,“凰羽?莫非……是他从咸阳宫里盗出来的?”
传闻,秦王宫中有宝凰鸟,其羽如火。入药,可活死人,肉白骨,秦王视若珍宝。
“可是,宫里戒备森严,他孤身一人,竟然能逃脱得了。”孟嬴心中微微诧异,将那凰羽收近了自己的袖中,转身也回了庙里去。
这一趟踏雪寻梅,只能空折返了。
风雪不停,还有越下越猛的趋势。
直到了晚上,山上的庵堂之中亮起了微微烛火,禅房里炭火噼啪作响,映着这躺在榻上的男子。箭伤已经处理好了,但是人还未醒过来。
孟嬴亲自端着汤药喂着,将身边的侍女全部屏退。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他是怎么进的咸阳宫,把那凰羽给偷盗出来的?
她转过身去将药碗给放下,将要起身的时候,却是忽然手腕被那昏迷中的男子一抓,她吓得想要尖叫起来的那一瞬,整个人被一拉。
男子即便受了伤,动弹之间也是十分利索,一下子翻身过来,将孟嬴欺压在身下,将手死死的捂在她的嘴上,不让她叫出声来。
带着几分喘息,忍着肩头上的肩上,轻声冷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
孟嬴的嘴被他捂着,发不出言语,只能瞠大着一双美目盯着他,这么近在咫尺,相较于她此刻的冷静,这男子显然因为伤势的缘故,呼吸并不平稳。
意识到他捂着她无法言语,才将手给松开。
孟嬴见他手松开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你又是何人?凰羽乃宫中至宝,你可知窃取凰羽乃是死罪?”
“不知便不会去盗取了。”男子强撑着伤势说,然后亦将手横在她的颈部上,怕她引来其他人,作以威胁,“不要声张,我保证不伤你性命。”
孟嬴轻笑一声,“没有我从雪地里救你上来的话,你早就死了,还怕我声张?”
被她这么一说,男子愣了起来。
苍白的脸色上却是回忆起自己从咸阳宫里逃出来的情况,一路追兵不断,自己无奈逃上山,却被风雪困在山中,误入了梅林丛中,之后便昏迷,不省人事。
见他沉默,孟嬴又道:“凰羽这东西于常人无用,你甘冒生命之险进宫盗取,却是为何?”这才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如若王兄知道了盗取他宝物的人此刻就在这里欺负她,估计会更加雷霆大怒吧!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原本以为他不会开口说的了,却是意外的,他说:“家中,老父病重,大夫说须以秦宫凰羽入药为引……”
“那,”孟嬴还想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但是却见这男子身上的伤势过于严峻,又这一个姿势在上强撑了许久,脸色更加铁青难看了起来,只说了个“伍”字后,便昏厥了过去,趴在她的肩头上。
伍子胥,楚国名将,天下英雄。
“喂,”孟嬴叫唤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也……也不好。”她轻声说着,略带着一丝娇羞,这才发觉他昏了过去。
一下子,她也沉寂了起来,喃喃着道:“倒也是个尽孝之人。”
吃力的挣开了他,再将他的身子给扳平,为他拉上了被子,站在这床榻边上看着他这容颜。
说不上的刚毅,俊逸无双,宛如冰雕一般的不近人情。
但是,孟嬴却是从自己的袖中将那片如火一般的羽毛给拿出来,缓缓的掀开他被子的一角,将那凰羽放置在他的手上。
随后悄悄的退了出去。
直到第二日的时候,风雪稍停,过了早上最为清寒的那一刻之后,孟嬴让人从厨房里端来食物,推开房门的时候,房间却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昨夜,那个受伤的男子也已经没有了踪影。
“公主,屋子里没人。”侍女禀报着。
孟嬴踏进这房间里面,看着里面这熄灭了的炭火,兴许是昨夜他再次醒来了之后,就离开了吧!
带着她留下的那片凰羽离开。
她淡淡的一笑,转身吩咐,“走了也好,斋戒三月,如今期满,我们也该收拾了动身回宫了。”
母后亡故三年,她向秦王请命到这庵中斋戒三月,抄写佛经,为泉下母后祈福,那个男子的这小段插曲,也该过去了。
时近晌午时分,一辆双辕鎏金马车在山路下等待着,马车的两旁各自悬挂着一枚盘螭青玉,随风轻轻的摇晃,身后是侍卫成群在此等候。
此等阵仗,非天潢贵胄无此待遇。
远远的见到孟嬴从山路上走下来,裙裾沾染上了泥土,碧玉簪上也落了些许的霜雪,走到这马车前面的时候,侍卫尽皆下跪,“迎大公主回宫。”
“走吧!”孟嬴轻道了一句,上了马车,在侍女掀开帘子之际,她的眼眸却是无故的朝着那山巅上流连而去。
昨夜一梦,仿若真是匆匆一梦,但愿能够成全他一片孝心。
马车踏过地上尘雪,在侍卫的一路护送之下朝着咸阳宫去,路过前方熙攘街道的时候,只听得前方有女子嘶喊的哭叫声,打断了去路。
“前方何人撕闹?可知这是大公主的车驾?”侍卫冷声示威。
只见到前方纠结的人群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一听到“大公主”,亡也似的朝着孟嬴的车驾前扑倒过来,“大公主救命,救命啊!”
身后那些追赶的人见到是大公主的车驾,无人敢上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子被侍卫拦下,当街哭喊。
孟嬴听到这哭喊声,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走来,天生的贵女,站在这个狼狈到了极点的女子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雪如此甚,冰冷得人心生寒。
孟嬴一见到这个女子这么可怜的模样,当即让人给她一领披风御寒,随后又问:“何事当街喧闹,拦了本公主车驾?”
那个女子一脸激动,跪着爬到了孟嬴的脚边,“公主,奴婢齐姬,本是齐国人,战乱流落至此,却不想这些人欺我孤女,凭空的捏造我欠下他们银钱字据,非要卖我入青楼为娼……”
孟嬴闻言,娥眉紧蹙,“竟有此事?”
再看那些之前纠缠不清的人,此刻却是一个个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孟嬴心下也明了了几分,弯身下去扶起这个女子。
乍的一看,生得精巧,更像是大家闺秀般,落入青楼的话未免可惜了。
她牵起她手,道:“秦国中不许出现这等欺男霸女之类,既然犯了事就该好好彻查。至于这个齐姬我便带走,其余人等,命衙门从严处置。”
说罢,转身要离去,身后的嬷嬷一脸担忧的模样,“公主,此举不妥。”
孟嬴却是皱了皱眉,“有何不妥?我就当她是我贴身侍婢带回宫中,即便是王兄在此,也断然不会阻止。”说着,便拉着那个唤作齐姬的女子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开道,再次朝着咸阳宫中去。
马车内,齐姬感激涕零,朝着孟嬴跪了下去,“公主大恩大德,齐姬没齿难忘,来日哪怕赴汤蹈火,也要报答公主今日之恩。”
孟嬴让她起身,问了她的来历。
方知她是齐国人,因为各国战乱缘故,家乡遭毁,这才流落到咸阳城,却不想她孤身一个女子被那帮歹人看上,才有今天之祸。
如果不是孟嬴正好路过的话,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孟嬴也心有感慨,“今天如果不是你冒死拦驾的话,我也不知道咸阳城内,竟然还有人这般大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也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谢过公主。”齐姬连连叩首,随着孟嬴一同进宫。
第2章 天降祥瑞
风雪覆盖在整座秦王宫上,耀目光辉自云层透漏而出,折射在这满宫廷苑上的霜雪,有万千风华。
自宫道上,宫中年老的侍女疾疾的行走在其上,朝着王后的风华殿跑去,进了宫门也不通报,径直朝着内殿里去。
跪趴在殿前,“启禀王后,刺客的行踪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老嬷嬷顿了一顿,有些忌惮的开口,“只是听说入山之后,被大公主所救,眼下也无从追踪了。”
“砰”的一声,玉盏摔落在地上的声音,正好砸在了这老嬷嬷的跟前。
王后侧卧在这锦榻上的身姿也坐直了起来,“孟嬴?”凤目中带着惊诧,“她与偷盗凰羽的刺客,又能有何关联?”
老嬷嬷见王后发怒了,不敢多言。
但只见王后一身的珠玉琳琅,玉簪篆成的九尾飞凤步摇因为生气而微微晃动,头上一碧珠翠衔在凤喙上,正好似欲滴水珠一般垂坠在额上,一派的雍容华贵。
“宝凰鸟乃我母族当年用尽精壮男儿,不惜冒险从险峻山中抓捕而来,进献给大王的祥瑞,天下只此一禽,也保大王顺利登基,如今……”王后越说越愤怒,一怒之下,将手重重拍打在锦榻上。
“我要面见大王。”王后怎可能轻易姑息此事?
遥想当年,大王也深信是他得到了此吉祥凰鸟,才能顺利登上秦国王座,也因此封了她王后之尊,福荫母族。
如今凰羽被盗,凰鸟身亡……
她王后未来的尊荣叵测,不敢多想。何况此事事关孟嬴,她定要查个究竟。
顾不上风雪弥漫,王后匆匆去到秦王的宫殿之中,远远的,大公主回宫觐见的侍卫宫女还候在宫门外,见到王后前来纷纷跪下行礼,王后却充耳不闻。
直闯进秦王宫殿,跪倒在地上哭诉,“求大王做主。”
秦王与孟嬴正在畅谈,这三月来在山上为母后斋戒的事情,王后这么突然闯了进来,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端只见王座上,秦王嬴籍神色俊朗,善战之人天生浑厚,隐约有撼动山河之魄。
“王后乃后宫之尊,有什么事竟然需要如此哀求?”嬴籍开口。
王后泪眼哀哀,“妾身辜负大王所托,豢养于后宫的宝凰鸟竟叫人盗取凰羽,凰鸟身死,祥瑞已毙,自知有负大王。”
一提到这宝凰鸟的事情,嬴籍原本因为孟嬴回来而大悦的神色,此刻又阴沉了下来,广袖一挥,“贼人至今无踪,也不是王后的过错。”
王后却不肯就此罢休,“妾身听闻,宫中侍卫追到山中,贼人无了踪迹,但是,妾身又听闻到另外一则消息……”说道,却是将眼光瞟向了孟嬴方去,闭口不言了。
嬴籍却被勾起了疑心,“什么消息?”
在孟嬴随行侍女中,少不了眼线,王后却不明言,只是隐晦的道:“宫中之人理应恪守宫规,祥瑞乃助大王气运祥兆,宫里人人尽知,却是有人包庇贼人,有心陷大王国运于……”
“王后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孟嬴在此时开口了。
听了半天,孟嬴也算听清楚了。想必王后是从哪里打听到她在山上救下了人的事情,此刻来告状了,还不明着说,这分明话里藏针。
“大公主怕是心虚了吧?”王后冷笑了一声,抬首起来,鬓边步摇随之晃动,“公主明知凰鸟关乎国运,还在山中包庇贼人,真是居心可危啊!”
“是你救下了贼人?”嬴籍大感震惊,冷声质问。
孟嬴急急从座上起来,也在大殿中跪地趴伏,“王兄洪福齐天,又怎能以区区一只禽鸟便妄定国运,这岂不是荒谬之谈?何况……”她言语着,又顿了一顿,继续说:“我想那人也是一片孝心,便好心救下,无论如何凰鸟是再回不来的了,倒不如成人之美。”
“放肆,荒谬。”嬴籍这下却是大怒了,让王后起身来,却是怒骂了孟嬴一通,“平日孤宠爱你,任凭你在宫中肆无忌惮也就罢了,现在你竟然将这等大事视为儿戏,岂有此理?”
王后高傲的抬眸,这口气不出,宝凰鸟之死的阴影,始终在她与秦王的心中笼罩着,只有将这罪责给推光了,自己的地位在秦王心中才不至于动摇。
何况,当时为求这一只宝凰鸟,她母族可是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孟嬴这么做,摆明了与她为敌,怎么能就此罢休。
谁知道,孟嬴却是不住的啜泣了起来,跪在地上的身子颤抖着,楚楚可怜,看得嬴籍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但是宝凰鸟不是凡物,秦王也没让她起来。
只听得孟嬴说:“孟嬴奉旨上山为母后斋戒抄经,本就为王兄祈福,为咱们秦国祈福,可是我在山中遇到了那重伤的人,总不能就死不救吧?
这见死不救与亲手杀生又有什么区别?如此一来,我就是再在山上待上三年,也洗不清的罪孽,母后泉下也不安。那时候就怕连累了王兄与国运,故而我才甘冒大不讳救了下来。”
这番话,说到动容处,十分的凄楚,又说到嬴籍的心坎里去,顿时也沉吟了下来。
王后见势不妙,立刻上前说:“大王,此事如不将犯事人等严惩的话,恐有大祸降临啊!”
孟嬴也叫道:“王兄,母后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念王兄一片孝道仁慈,再降祥瑞的。”
王后却冷笑,“那么,祥瑞呢?”
孟嬴这下却噤声了下去,王后如此紧咬着不放,怕是这梁子结下了。
殿中一时氛围凝重,嬴籍也不好处置,偏偏在此时,从宫外一官员一路奔跑进宫,“大王,水月庵后山上生出千年灵芝,大喜,大喜呀!”来的正是钦天监。
听得这话语,这殿里的争吵也暂时放在一边,秦王带着众人出殿去,朝天望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雪已停了,这前方的空中一双彩虹交叠,不胜好看。
王后的脸色却也难看了起来,暗自嘀咕,“这也未免太巧了?”
却在这个时候,从另一条宫道上,一个阉人也跑了过来,“启禀大王,水月庵空中陡现双虹,百姓轰动不已。”
“哈哈哈……”听到这接连着的喜报之后,嬴籍一扫刚才的阴霾,忽然大笑了起来。
孟嬴见缝插针,“恭喜王兄,贺喜王兄,这连续两道祥瑞降临于水月庵上,这岂不是王兄孝心感天、母后有灵所示,定保咱们秦国日益强盛,国运长虹。”
这话秦王十分中听,当即大赏了钦天监与那来报的阉人,转身回殿,“看样子孤王刚才的确错怪你了,王后也太过于郑重其事了。”
王后告状不成,反而吃了一憋,脸色十分的难看。可是,心里却多少有了狐疑,连续两道祥瑞,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她瞅着孟嬴,心里不住的怀疑。
但是,这帝王向来最信天命,如今看来孟嬴的罪是治不了的了,王后只能悻悻然的告退。孟嬴在殿中祝贺着,心里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告退了秦王,孟嬴却不回自己的寝宫中,而是朝着一处幽静的宫道上走去,只见到那钦天监等候在那里,见到孟嬴前来,躬身作揖,“拜见长公主。”
孟嬴却是不顾尊卑,朝着钦天监一福身,“还谢义舅搭救及时,否则的话,王后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钦天监却是一副不敢担的样子,“下官与景后当年义结金兰,如今景后虽然不在,但是临终前却吩咐下官保全公主在宫中的安危,下官不敢怠慢。”
提起景后,孟嬴眼中掠过一抹哀色,“我本来以防万一,命人在后山中埋下了那株大灵芝,却不想天上又出现双虹,想必真是母后在天有灵,帮我度过难关。”
只是没想到,王后竟然真的这么咄咄逼人,半步不肯退让。
“只怕王后心有不甘,”钦天监又多说了一句,“公主只怕得再多防范。”
“当忍则忍吧!”孟嬴却摇了摇头,“王后当年与母后斗得你死我活,现在母后死了,后宫她独大,我始终不便与她正面交恶,我回头命人送对翡翠如意过去,当是赔罪,想必也能消她心头的火。”
钦天监默然不语,只希望能如此最好。
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却已经气得美目圆睁,全然不顾威仪,“那灵芝真是祥瑞这才有鬼,不过就是两道彩虹,竟如此郑重其事,我倒是没瞧出来,这孟嬴也有这等手段啊!”
“景后当年在世的时候欺压王后娘娘,这现在一个死人了,王后娘娘当心凤体,与之斗气不值当。”身后的嬷嬷劝慰着,她是王后的乳娘,王后嫁与大王之时一同陪来的,也只有她有这资格。
王后坐回了高座上,“当年她在世的时候,仗着是大王生母便把我压得死死的,若不是我母族势力强大,这后宫王后之位哪有有我的份?直到死了我才有出头之日,没想到现在一个死人,也要和我作对。”
那嬷嬷却是个沉稳的,“她只是个公主,迟早要出嫁,自行出宫建衙立府的,王后再稍等个一两年。”
“我是一刻也等不了。”王后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此时就把孟嬴给整倒,一败涂地不可。
这奶娘倒是沉吟了一下,凑近王后的耳边细说了一句,“奴婢听说,长公主这趟回来,带了个外人回来。”
“哦?”王后挑眉。
却在这个时候,宫外有侍女端盘进来,“启禀王后,这是长公主送来,说与娘娘赔罪的。”
嬷嬷上去将那锦盘里的一对如意拿来,水头十足,触摸润滑,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好玉,端到了王后的面前,“娘娘您看,她也知道您是后宫之尊,主动示好了。”
王后冷哼了一声,将手触摸在那对玉如意之上,随之却是将锦盘一掀,如意掉落在阶下,双双碎裂。
“她想示好,我却未必。”
第3章 暗香盈袖
一对如意方被震碎,孟嬴那边还不知道情,王后这边却已经遣了乳娘过来。
入了夜时分,老嬷嬷弓着身、拢着袖,迎着霜雪疾疾的走在这宫道上,朝着大公主宫殿的方向前去。
对公主宫中的人说明了来意,王后想见见这个新进宫的齐姬。
孟嬴却是觉得不妥,早先才与王后不和,现在王后又着手来要自己的人,这怎么想都觉得这当中有些猫腻。
但是,那老嬷嬷却是混迹宫中多年,做事老道。
她对孟嬴说:“王后有令,入宫人等都须花名入册。如今长公主带来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人进宫,老奴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对她例行盘查再入册,并无其他,还望公主见谅,不要为难老奴。”
孟嬴听她这么一讲,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只是转头过去吩咐了齐姬一句,“万事须得小心谨慎。”随后便让嬷嬷带她走。
见齐姬被带走,孟嬴的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让宫婢在宫门口多添了一盏灯,天黑路滑,等齐姬回来的时候也好找着路。
齐姬跟随在嬷嬷的身后,踏着霜雪谨慎的朝着前方走去,前往风华殿中的时候,她被晾在宫外许久,直到王后召见了,她才进去。
跪倒在地上,齐姬拜见王后,“民女齐姬,叩见王后娘娘。”
经过一番洗漱的齐姬,换下了干净的衣裳,虽杏目含怯,却出落得犹似出水的芙蓉,即便是此刻风华殿中灯火黯了些许,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风韵。
王后侧卧在锦榻上,冷冷一哼,“长公主这心思倒是令人费解了,无缘无故带了一个齐国的人进宫,这当中的意思,就真真令人深思。”
齐姬听得这话,不敢开口。但是心中却也明白了孟嬴在她出门的时候那番吩咐,看样子这王后娘娘也不是个好与之人。
王后依旧冷言冷语,“公主救下了刺客一事,陛下不追究,本宫也不好再抓着不放,但是,这宫规却是不能枉顾,你是否留在宫中,还需我这后宫之主点头答应才行。”
齐姬双手交叠,再拜了一拜,恳求着道:“求王后娘娘怜情,齐姬家毁人亡,孤身流落咸阳,恳求王后娘娘恩准留在宫中,奴婢定然不敢造次。”
听后,王后却是笑了起来,“要想在宫里留条活路,这太简单了。”说着,王后却是站了起来,一步步的走近齐姬的面前,“但是,本宫要你办一件事。”
齐姬凛然,抬首起来一瞥王后的凤仪,被她那凤目之中的凌厉吓得又再次低头下去。
王后道:“要你做的也简单,你只需要到大王面前作证,水月庵上那棵灵芝根本就不是什么祥瑞,而是长公主故弄玄虚,蛊惑臣民,用来欺瞒大王的,如此……便好了。”
“奴婢不敢,”齐姬颤抖出声,“奴婢遇到公主车驾之时,是在咸阳大街上……”
“谁管你是在哪里遇到她的,”王后怒斥了一声出来,一挥衣袖,愤然之色慷慨,“我要的就是她在大王面前无立足之地,与我王后作对,绝无好下场。”
“这是分明陷害。”齐姬喃喃的说着,脸上毫无血色。
王后弯身下去,轻蔑一笑,“是不是陷害,你就到外面跪着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进殿来。”
王后命下,齐姬无可反抗,只能在宫人的钳制下到殿外跪着。
更深夜重,齐姬跪在这冰凉的玉阶上,原本就冻得寒了,加上这天上雪浓,没过一会儿,头上便是厚厚的一层霜雪,膝盖上更是冻得麻木了起来。
只是,她望着风华殿中因为王后觉得灯光过于刺眼,又让人灭了几盏,这下更显得周围孤凄冰冷了,齐姬的心头也更笼罩上了一层寒意。
她的心中也明白,王后根本不会将她一个小小孤女放在眼中,她最想做的是对付长公主,这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但是,陷害孟嬴容易,可说到底孟嬴对自己有恩,如果不是她的话,自己可能早在咸阳街上被歹人贩卖了,又哪能这么轻易的入了咸阳宫?
可她来咸阳便是为了混入这宫中的,在咸阳中流落时日许久,终于今日遇到了长公主车驾,公主心善才有这机会。
她现在落在王后手中,难道什么都还没做,就这么白白在外面冻死去?
越想着,她的心就越发得寒了下去,眼泪也落了下来,紧紧的将手紧握成拳,“我想做的事情还没做,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正欲启齿起身的时候,却听得宫外有动静过来,宫灯双盏在前头引路,打断了齐姬正要喊话的势头。
只见那双盏宫灯的后面,两行侍卫侍女各成行,嬴籍在其中,孟嬴也在其中。但是,看孟嬴扶着秦王的身影,却像是酒醉的模样,令人费解。
“大王驾到。”
王后里边原本黯了下来的灯火,在这一刻却是忙忙的亮了起来,王后凤驾赶紧出来,“见过大王。”她的心里在这一刻也揣测不定,“深冬夜重,不知大王驾临……”
王后话还没说完,秦王便跨步上前,“寡人就是听闻,王后这里每冬都埋有佳酿,开之千里传香,闻之能使人心醉。如今深冬正隆,寡人今晚正好酒兴正浓,特来浅尝,特来浅尝……”
听闻……
王后心中听着觉得蹊跷,但是看到孟嬴跟在其后,心里多少也能猜测得到几分。
想必是孟嬴见齐姬久久不回去,知道在这里必定受了刁难,如果不设法搭救的话,恐怕是没命回去了。所以,不惜将秦王深夜从其他美人宫中将嬴籍诓骗了过来。
这王后宫中,哪有每年深埋的佳酿?这不是存心让王后下不来台吗?
说无此酒扫了秦王的酒兴,说有……又哪里来的佳酿?
这个孟嬴,真是抛给了她一个大难题,王后过来接替孟嬴的位置扶了秦王进殿,不免瞟了孟嬴一下,心里不快。
见王后扶着秦王进殿,孟嬴特意退了几步,退到齐姬的身旁,轻声问道:“你还好吧?幸好将王兄从玉美人那里拉了过来,委屈你了。”说着,朝着里面走去,顺势轻拍了拍齐姬的肩头,让她心安。
齐姬见着孟嬴紧随着进殿的身影,忽然心里有些不好受,她一心想着救自己,可是自己刚才,却有那么一刻松动了,想应了王后的要求。
殿内灯火通明,照得人影灼灼。
大王问道:“这夜已经深了,王后却还未就寝,所为何事啊?”
王后微微欠身,想要开口的时候,孟嬴却先声夺人,“禀王兄,只因我今天自宫外带回一孤女,宫中未曾记载入册,王后也是例行盘查,不免劳累。”
秦王闻言,点了点头,随意挥了挥手,“只是一介孤女,也不劳王后辛苦了,如无其他问题就登记入册,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谢王兄恩典。”孟嬴即刻应承下来,她今夜劳动秦王过来,也是为求这样一个结果。
王后正当不满的时候,秦王却向王后索要佳酿,醉得双颊都酡红了还兴趣盎然,“难得今晚孤有雅兴,王后藏有好酒就快些拿来,否则,孤可要生气了。”
王后一时难以应付,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下了玉阶,私下里找来了乳娘让她去找佳酿,这下可愁坏乳娘了,在庭外来来去去的想破了脑子。
“大王今天醉得深了,酒兴却越发的浓了,现在找不到佳酿的话,说不定会动怒。”身旁的宫人也不知上哪里去找这佳酿来,急的团团转。
最后倒是这乳娘嬷嬷大胆,“这节骨眼上还找什么佳酿呢?大王显然已经醉了七八分才会听这长公主胡言,咱们只管找宫里最烈的酒过来,最好是能一杯就倒的。等明日大王醒来,便说佳酿昨夜被大王饮完了,哪还能记得这所谓佳酿的味道呢?”
如此想来,这所谓的“佳酿”倒也上得很快,王后在一边看得有些狐疑,嬷嬷则是心惊胆战,孟嬴在旁看得却是奇了怪了。
她也只是为了救齐姬故意胡诌出来的借口而已,却不想王后真能找来,正想开口的时候,宫外却有宫人奔跑进来,“启……启禀大王王后,公子夷夜半病起,高烧不退。”
大王饮下了那杯烈酒,头痛欲裂,哪里还听得清这禀报。
可这王后一听,却是不得了,公子夷乃是她的亲儿子,秦宫里的嫡长子,将来王位的继承人选,她岂能让自己的孩子出现半点差错。
当即什么也管不了了,让孟嬴照顾好大王,亲自赶了过去。
可是没等王后赶过去,又有宫人奔跑来,说公子夷高烧之中喃喃的念着长公主。
孟嬴虽然素日来与王后不和,但是和这个小了几岁的侄儿却亲如姐弟一般,如今病重,孟嬴也只好急急的赶了过去。
临走的时候,孟嬴只对齐姬说:“如今王后已无法再对你刁难,随时可回宫去。”不等齐姬回话,孟嬴便带着人走了,深怕公子夷有个差错。
偌大的风华殿,除了守在殿外的侍卫,却是一下清静无比,齐姬抬头看去,只见秦王捂着头,也不知醉倒了没有。
莹莹灯火,映在齐姬的眼中,看着这个秦王近在咫尺,忽然有些激动了起来,“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进宫,不就是为了这个秦王陛下吗?
麻木的起身,她一步步的朝着秦王的身边走去,身影亭亭,蹲身在秦王边上,试探性的开口,“大王,您可醉了?”
这香风咫尺,秦王酒醉之中有所心动,侧首看去迷迷糊糊,叫了一句“美人”之后,便将这齐姬拉入怀中。
有暗香盈袖,齐姬但只勾唇媚媚一笑,在秦王抱住自己的时候,她一只手却是悄无声息的将自己头上的银簪拨了下来。
攥在手中,尖端处凛着杀意,却是对向了秦王嬴籍。
第4章 寂寞霜雪
内侍在殿外守着,瞥见了这宫里的情形的时候,一下子隐晦的笑了起来,不敢擅自进去打扰。
秦王或许是醉得糊涂了,齐姬将银簪紧紧得攥在手上,瞥了一眼外头站着的侍卫,心中还是有所忌惮,便凑到了秦王的耳边说:“大王,让奴婢扶您进里面休息,好好伺候您。”
说着,敛去了杀意,柔柔弱弱的撑着秦王朝着内殿的方向进去,站在外面的内侍看到了这情形,更不敢上前去阻拦。
宫里美人,谁得大王恩宠,谁便能上枝头。
倒是这宫里面有其他的宫女经过的时候,瞥见了齐姬搀扶着大王进偏殿的情形,情急之下,急得团团转,只得赶紧掉头出去,朝着公子夷那边跑去。
所幸的是御医及时,等到王后和公主赶到的时候,公子夷的病情已经控制了下来。
但是紧随而至的宫女到来,气喘如牛的向王后禀报了齐姬勾引秦王的事情,王后忽然暴怒了起来,直指孟嬴,“好你个长公主,带这个小贱人进宫,就是为了这居心……”
说完,王后也顾不得孟嬴的诧异了,着急的赶回风华殿。
“齐姬,怎么会去勾·引王兄?”孟嬴也震惊不已,一时之间无言反驳,但问了下御医公子夷的情况,确定无大碍之后,也随着王后的身影赶回了风华殿去。
路上,孟嬴的心思不断的翻腾,回想起自己遇到齐姬,再到带她入宫,这才短短时间,自己也对她没有多少的了解,如此想来,真的是鲁莽了。
何况,自己在离开的时候,不是吩咐了齐姬回去的吗?
她为何还不肯回去,难道她真的是有心进宫,想趁机在后宫赢得一席之地?
一夜未明,纷纷霜雪,王后和孟嬴的身影在这宫道之中来了又回,匆匆忙忙。可此时的风华殿内殿之中,玉暖生温,齐姬撑着秦王朝着锦榻上去。
“陛下,您可知奴婢就盼着这一天呢!”她被秦王抱在怀·里,细声的说道,手上紧攥着的那根银簪都因为掌心冒汗的原因,拿得生温。
柔荑顺着秦王的外衣摸·索了进去,贴合在他的心·口·处,那一方柔·情在这一刻却是凶相毕露,看着这个醉酒的君王,齐姬的眼中但只有恨。
“嬴籍,纳命来吧!”她说着,银簪在手正欲朝着秦王心口刺去。
可偏偏也在这一刻,王后风风火火破门而入,打断了齐姬原本的动作,疾疾的将手一松,银簪掉落在锦榻上,赶紧朝着这地上跪趴下去。
“王后饶命,奴婢不是……”齐姬正想找机会开脱的时候,王后上前来不由分说,也不顾威仪横起一脚便是朝着齐姬的心口处踹去。
齐姬受力不住,加上王后这一脚是又愤又怒,蓄满了力,她一个受之不住倾倒在地,心口一热鲜血也从口中涌了出来。
王后盛怒之下,怒喊:“你个狐媚妖精,勾·引大王勾·引到我的风华殿里来了,也不看看这后宫是谁的地方。”
说罢,王后转身下令,“来人,把这贱人拖出去,活活杖死。”
齐姬一听,脸色骤然惨白了下去,只怪她太大意了,以为这样杀了秦王就行,能杀了秦王,哪怕到时候将她处死也心甘情愿,可是现在她什么都还没做,她不甘心这样。
“王后饶命,我,我……”她一时犹豫,干脆将所有的事情推给醉倒了的秦王,“是大王酒醉之下强迫奴婢就范,奴婢冤枉啊……”
王后哪里肯听得下这些,命人拉下去,齐姬被强行带下去。王后回头看着倒在床榻上酣睡中的秦王,心中更是想将齐姬那小贱人给杀了不可。
孟嬴匆匆得赶了过来,正好在外面院中遇到了齐姬被拖出去的情景,她又怒又惊,王后听闻到这动静的时候赶了出来。
她见到孟嬴,气不打一处出,“孟嬴,这就是你的目的,安插你自己的人进来后宫,然后彻底扳倒我吗?”
面对王后的质问,孟嬴心头一震,狐疑的看着齐姬,但是毕竟这次是王后抓了个现形,孟嬴只能赔礼,“王后,此事可能有误会,后宫之事孟嬴从来没想过要插手,只是今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替她辩解了,只能侧首看着齐姬,眼中满是质问。
齐姬也机灵,连忙跪倒在孟嬴的面前,“公主,奴婢绝对不敢做出yin乱之事,只是大王醉酒之下强要奴婢,奴婢迫不得已,绝不敢有半点攀附之心啊!”
“鬼话连篇,治你个yin乱宫廷之罪,看谁还敢救你?”王后岂会相信孟嬴的这一通说辞,严令下去,“本宫赐你死,看全宫上下有谁敢半句怨言?”
眼见风华殿里的侍卫在王后的令下,孟嬴情急之下,“王后,想必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是王兄酒醉想临幸齐姬,并非齐姬擅自勾引,如果王兄醒来之后见她被你杖杀,王兄又会怎么想?”
“你少拿大王来做文章,他现在酩酊大醉着呢!”王后有恃无恐。
“他大醉着又如何?”孟嬴也只能一味的往下说,目前也只能撑着到王兄醒来,“王后这么着急着处死她,不也是怕她抢了后宫宠爱?竟然说她勾引王兄,何不等王兄醒来,到时候是该杖杀,还是该给她一个位份,王兄说了算。”
“你……”王后没想到孟嬴居然会为了一个孤女这么和自己作对。
但是眼下,王后也该是有所忌惮,这个齐姬也算是个大美人了,不排除真的是大王看上她的美色,如果等大王醒来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在后宫纳了她。
但是,如果就此作罢,她这口气又如何吞得下?
孟嬴似乎瞧出了王后的心思,便退了一步,朝着王后躬身行礼,“王后娘娘,今夜算是孟嬴教导无方,如果王后肯放她一命的话,我保证此女以后绝不会出现在大王和王后面前。”
这样退一步的话,王后少了个威胁,明日大王醒来也未必能记得这个女人,不至于把事情摆上台面,这也算是个折中的办法了。
身后的侍卫正待执行宫规,而孟嬴这一礼没王后的开口,也迟迟不起身来,就这么僵持着。
王后凌厉的望着她,随后却是笑了起来,“长公主亲自求情,本后傿有不卖你这人情的道理?”说着,将手一挥,让侍卫都下去。
孟嬴微微福身,“王后娘娘仁德表率,大度宽容,孟嬴感激不尽。”
王后却是冷哼一声,笑道:“公主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待大王醒来之后,也该好好商量公主的人生大事了,不知道公主意下如何?”说着,她又一顿,不让孟嬴开口,“不知道我这个王后为你张罗这事,会不会掉了你长公主的身份?”
孟嬴惊诧抬首,忽然间又明白了,王后想撵自己出宫了,更甚至她或许想利用自己的婚姻为她家族谋利。
但是眼下的情况,向救齐姬的话,也不能直接拒了,便道:“王后有心,真是孟嬴的福气,只是这事等王兄醒来,王后再行商议不迟。”
王后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此刻孟嬴在自己面前退却的样子,“如此甚好。”
“王兄既然现在大醉,孟嬴就先行告辞。”说罢,领着齐姬退出了的这风华殿。
任由孟嬴带着齐姬离去,王后却是一直站立在那里,冷声说:“并非我真想让她孟嬴这么称心如意,惩戒一个小小婢女,本就没什么用处。”
在旁的嬷嬷听了之后,躬身称是。“奴婢明白,何况如果真等大王醒来,说不定真看上了那婢女,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倒不如像王后那样,说不定将来能在她的婚事上拉拢朝中大臣,反而两全其美。”
“回宫。”王后没有再说话,眼神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深沉算计的神色,转身回了暖殿里。
风雪依旧,夜则更深了。
这一夜来来回回于宫道上,孟嬴此刻竟然有些乏了,连宫人也没带一个,只有月色映着霜雪,踏在这青砖宫道上,显得孤单寂寂。
齐姬跟在她的身后,不敢言语。
今晚上发生的一切,也足以让她自省了,更也知道了这咸阳宫里并非金玉之所,置身其中才知道凶险所在。
而刚才孟嬴和王后的话,齐姬也知道孟嬴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会委曲求全,拿自己的终身取悦王后,所幸此事最后还得大王敲定。
走着走着,孟嬴的脚步却是停了下来,就站在那里,月色倾洒下来,拖曳着她的身影,很长很长……
“齐姬,”孟嬴开口叫了她,“你还有何话说吗?”
齐姬也停住了脚步,听到孟嬴这话的时候,怔了一怔,“齐姬谢过长公主屡次救命之恩。”
孟嬴却是苦笑了一声出来,“我怜你孤苦带在身边,但是我却忽略了一件事。”说着,她抬起头来看着这天上飞雪,伸出手来,雪花落在了掌心中,却不融化。
“看,这寂寞霜雪满宫廷,今夜又不知有多少深宫怨妇在哀泣?”孟嬴传过身来,看着齐姬,神情前所未有的凛冽,斥责着道:“是我忽略了攀附权贵之心,人皆有之。你难道真的想深锁在这宫墙里面,伴在王兄身侧,天天与王后以及宫里其他美人争宠斗艳吗?”
“公主。”齐姬听到孟嬴这番斥责,忽然跪了下去,“奴婢真的无心勾引大王,是大王酒醉之下……”
“你还想狡辩到什么时候?”孟嬴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如炬,“我临走的时候王兄已经不省人事,何况我当时明明让你离开的,你为什么又留下了?王后说你勾引王兄,又有哪里说错了吗?”
齐姬无言以对,她只是想留下来刺杀秦王的,却没想到孟嬴也真的以为她是想勾引秦王,后宫争宠。
“公主,不是这样的……”齐姬想要辩驳,但是却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保持沉默,跪在当地。
孟嬴看着她,深思了良久,“如果你想留在后宫中的话,我也不拦你,尊贵任凭本事。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宫墙之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你的生死,我便不会再插手了。”
她自小在秦宫长大,见惯了各种勾心斗角,她是看也看得厌倦了,后宫美人之斗,她也不想干涉。
回望齐姬的缄默,孟嬴问:“现在,你有何话说?”
第5章 琴萧合奏
霜雪落在两人的头上,都蒙上一层细细的白,就这么一站一跪,孤影疏离,齐姬缄默在当场,最终孟嬴见她无言以对,也转身走继续朝前方走去。
齐姬在这一下急了,连声哭喊了出来,“公主,公主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强撑着麻木的身子起身跑去。
跑到孟嬴的身边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跌倒下去,正好扶住了孟嬴的脚,跪倒在她身边,手却是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裙。
“公主,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不管我。”她知道了孟嬴的决心,如果现在离开孟嬴的话,在这宫廷之中她根本就没有活命的根本。
孟嬴的苦心,她又何尝不能体谅?
可是,她又不能将自己要刺杀秦王的事说出,只能先将错认下来。此刻,唯有孟嬴才是她在秦宫里活下来的唯一支撑。
孟嬴终究不是心狠的人,她扶起了齐姬,“你如果肯听我的话,就不要染指后宫,等过几年我给你物色一个官宦子弟人家,绝不委屈了你,也好过在这宫里斗争到死。”
于孟嬴而言,如果齐姬肯这样的话,那才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齐姬点了点头,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哭得凄惨,“公主苦心,奴婢知道,以后绝对不敢再妄动心思了,绝对不会再落下把柄在王后手中了。”
孟嬴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了,我想在这宫里独善其身,你肯听我的,不会让你留下来受苦的。”
一夜的风波,就此过去,齐姬跟随着孟嬴回到宫中,有了大王的话,她入花名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开春之后,秦国之中发生了一件盛世,就连后宫中都不时有人议论不已。
时值乱世,人才辈出,天下呈百家争鸣之势,当中出了不少名留千古的大家圣贤之辈。
而这件轰动秦国上下的事,便是当时儒家大能左公到这秦国来开堂讲授,一时各路才子齐聚,各家门客聚拢,可谓一时盛事,惹得连秦宫中都沸沸扬扬了起来。
秦王也大赞此盛事,特许了宫中王子也可同行听授,孟嬴也因此求了个恩准,携带着公子夷一同出宫。
左公开堂三日,可谓盛况空前。
孟嬴因为是公主,不便露面,便在讲堂后面设了屏风,带着侍女,竟也连听了三日。
直到三日后的黄昏,各路风流才仕犹然流连不舍,于江边又起炉灶,竟是各国名仕的聚会,相互斗起了风流。
夜色逐渐浓重,江边逐渐人烟散去,各路才子只约在暖亭中温酒比诗,浑然忘却了时分,江边也多了许多清净。
在这斗诗争风流的人群之中,唯独一个腰间别着青剑与玉萧的男子,锦衣玉带却刚毅无双,显得格格不入。
伍子胥本就是武将,与这些个以优柔为美的文人仕子,自然格格不入,他此行再次来秦国,只不过是为了护卫太子建前来而已。
楚国的太子建也是有抱负的人物,借着这次左公讲授,自是想招揽人才,所以才不惜千里迢迢从楚国赶到秦国。
子胥从暖亭边一路走来,又回到了这江边上,迎风而立,倒影在水面上的英姿卓越,别有一番俊朗与傲气。
这一次来秦,伍子胥的心中却是多了一些想念,竟然会想起前段时间在山中救下他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
想着想着,不觉怅然,他将腰间玉箫执起,玉管端于唇边,呜呜吹奏而起,声音泠泠似玉碎,又似青锋寒,传在这冰冷江面上,起起伏伏,竟有别样风情。
江上,一艘华船随着水流缓缓流淌,破开了这夜的安逸宁静,当这箫声传来之时,立于船头的孟嬴却是忽然惊喜,随叫道:“齐姬你听,是何人在吹箫?”
齐姬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孟嬴却是静听了起来,“此阙《萧山远》意蕴绵长,节间却慷慨有力,不似寻常文雅之人所奏,却又风花雪月,萧山梦远……”
齐姬走出来,全然听不懂这箫声的意境,正想开口问的时候,孟嬴却吩咐,“齐姬,拿我瑶琴来。”
“是。”齐姬转身取来了瑶琴。
孟嬴将琴架在这船头,玉指拨动着七弦琴,泠泠风动,吹送着这琴声与那箫声遥遥相会,在这一瞬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琴声动了心弦,伍子胥抬眸看去这江面。这一艘华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那坐在船头上抚琴的女子,一身华裳在风中扬起,竟是当时山中的那个救下他的女子,犹如入梦来。
顿了一下,伍子胥箫声依旧,眼见着这艘船从眼前巡过,直到曲末了,两人都同样有意犹未尽之意。
风起,身后有宫婢取了披风出来,罩在了孟嬴的身上,她却站了起来,立于船头朝着伍子胥这边望来,心中也是一怔。
“竟然是他。”孟嬴见这站在河岸边上的男子,朗风霁月似乎齐聚在他的身上,和当初在山中所救到的人完全是两个样,却是同样的让人别不开眼。
远远的,她朝着站在岸边上的伍子胥微微一福身,伍子胥见她福身,也是双手作揖回礼,两人就这么的,不用一言一语,却像是认识了许久了的知己一般。
随后齐姬却是上前来看,“公主,那人是谁?怎的倒像是与你心有灵犀似的?”
孟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齐姬的话,只是轻声笑了笑,随后转身进了船舱之中。
伍子胥兀自怔怔站在那里,看着这艘船越走越远。却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太子建已然从暖亭之中出来,锦衣华服,不失为楚国储君风范。
但看着这转身回船舱的孟嬴,这一瞥的容颜惊鸿乍起,摇荡心旌。太子建看得都呆了,忙忙追问:“子胥,前方女子是何人?”赞不绝口,“当此容颜绝色,天下少有。”
伍子胥也为难了,“殿下,此女……子胥确不知是何人。”虽然说这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但是他却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身后,却是有一仕子过来开口了,“这次左公讲授,秦宫中的长公主也随行听课,在下当年有幸入宫,自然认得,这华船上的就是那位公主殿下。”
太子建闻言,连忙转身,“敢问刚才船头那两位女子,哪个才是长公主?”
“便是着红衣那人。”那仕子答。
“红衣。”太子建朝着那仕子道了声谢,心中不胜感激,这到俊逸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颜。
伍子胥却是皱眉起来,不禁回想起来,适才船头上的那两个女子,同着红衣,倒是有些分辨不清楚了。
但见此时的太子建,却有些急不可耐,“难得秦宫出美人,子胥兄,此次你得帮我。”
伍子胥忽然惶恐了起来,朝着太子建抱拳作揖,“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来,子胥一定办到。”
太子建拍了拍伍子胥的肩膀,“子胥兄,你我兄弟何须这般多礼,我只需你替我悄悄潜进秦宫里,查看查看那公主殿下,是否刚才船头女子?”
伍子胥心里却是有些沉重,“殿下,看上那女子?”难得的是他也动心了,如果太子建看上,他自然是不敢与殿下争的。
何况,此女如果真是秦国公主……
太子建却是没有觉察到伍子胥的这般心绪,连连央求,“子胥兄,你我结拜情深,我也知道这秦宫凶险,但是我此次是微服前来,不便表露身份入宫,故而拜托兄长了。”说着,竟然郑重的作了一揖。
真真折煞子胥。
他扶起太子建,这个少自己几岁的太子,一身书生意气,儒雅风范。伍子胥虽然与他结拜为兄弟,但是也知道始终君臣有别,不敢逾越了这一层关系。
“殿下之事,我定然不会贻误了的,请殿下稍等,我随后入宫查探一番便知。”伍子胥说。
太子建连连道谢,“这次来秦国能邂逅这位长公主,真乃有幸。如果确定下身份的话,我定然回楚国请求父王,派遣使臣前来求亲。”
伍子胥心思却沉甸甸的,无法表露,只能暗自抚摸着自己那一管玉箫,真是辜负了这一番金风玉露。
…………
孟嬴第二日便回了宫,车驾两行的侍卫朝着宫门前行,远远的便瞧见了在宫门边上等候着的一行侍女,带头的人俨然是王后殿中的嬷嬷。
“恭迎长公主回宫。”
孟嬴的车驾停了下来,掀开车内的帘子,孟嬴问:“劳烦嬷嬷在此等待,敢问可是王后有何吩咐?”
嬷嬷笑着迎上前去,“启禀公主殿下,大王和王后都在等着公主回宫,说是有要事商量,所以命老奴在此等候。”
孟嬴不敢耽搁,径直让嬷嬷引路,朝着大王宫殿去。
才进殿,孟嬴朝拜未完,便听见了秦王哈哈大笑的声音,爽朗无比,看似十分开怀,“王妹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为兄可是为你操碎了心,总算是不负母后临终托付,王后与寡人给你物色了一个夫婿人选,朝廷重臣,世代书香,寡人看着也十分的合适。”
“什么?”孟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这殿上的二人,她才出宫短短几日,怎么才一回来就物色好了人选?
她望向了王后,满腹狐疑。
第6章 奈何为贼
面对孟嬴的狐疑目光,王后笑得灿烂,“公主有所不知,前两日左庶长上呈奏书,为他家大公子求亲,左庶长乃朝廷重职,求娶公主也堪堪匹配,我和大王都觉得这门亲事正好。”
“为什么没人告知我一声?”孟嬴望向了嬴籍,口气七分震惊,却也带着三分怒意。
“现在不告诉你了吗?”嬴籍见孟嬴这语气,先有不悦了,“寡人也是等着你回来问询你意见,现在看你这样子,哪有点王家公主风范?”
王后适时打圆场,“大王稍安勿躁,这事关女儿家的终身大事,难免激动了些。公主想必不知道这左庶长家公子的人品相貌如何,要是知道了的话,也定然会同意的,臣妾看着就是极其般配的。”
“王后这般撮合我与左庶长家,恐怕别有居心吧!”孟嬴打断了王后的话,心中也开始明白了。
看样子王兄这么心仪这桩亲事,想必王后吹了不少的耳边风。
天下皆知,秦国四庶长之中,唯独左庶长不是王族大臣担任,而王后为了拉拢势力,极力促成这桩亲事,孟嬴岂会不知?
王后沉了下来,也严肃了起来,“公主莫忘了,当初可是你允诺由本后替你张罗终身大事的,现在难道公主想反悔。”
“我让王后张罗,可没让你做主。”说着,孟嬴朝着嬴籍跪拜了下去,“请王兄明鉴,这左庶长为国尽忠不假,但是其下大公子名声就连孟嬴身在后宫都有所耳闻,流连花街柳巷,还曾听闻杖死姬妾传闻,声名狼藉,孟嬴绝不可能下嫁于这种人。”
她是记得之前承诺过王后张罗的话,但是当时却没想到王后竟然会这么着急,竟然只在自己出宫这短短几天就说得大王都同意了这事。
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嬴籍闻言,却是狐疑的望向了王后,“此事当真?”他倒是不曾听过这种传言,王后说得百般好,此刻却是有些矛盾了起来。
王后连连辩驳,“大王,传言未必是真,何况这左庶长唯一不是王室大臣,陛下难道不想收拢掣肘?再说了,母后三年孝满,公主也到了适嫁年纪,总不能长留宫中吧?”
嬴籍听着,又陷入了沉吟当中。
孟嬴见王兄有所动容,这下更是急了,“王后你不要巧言善辩,你美其名想替王兄拉拢朝臣,谁不知道你家族与左庶长不同伍,想借我拉拢两边关系……”
王后听闻孟嬴的指责之后,忽然向嬴籍跪下,语气中尽是委屈,“大王,妾身从没生过此心,朝堂之事妾身从来不敢染指。公主不满意这桩亲事倒罢了,还这样陷害臣妾与母家之人,大王明鉴啊!”
“孟嬴。”嬴籍怒喝了一声出来,“平时任由你胡闹就算了,现在朝堂大事,岂容你胡言乱语?”
孟嬴面对秦王的怒意,她确实刚才着急了,但是却也知道这是王后有意为之的,“王兄,如果真要答应这门亲事的话,我宁愿宫中自行了断,也绝不遂了王后之愿。”
“混账。”秦王这下是这的动怒了,重拍了一下书案,“这就是你长公主之德?竟然这样让寡人失望?”秦王粗喘着气,由此可见愤怒,“去,罚你在佛堂抄写经书半月,不得出佛堂,否则重刑。”
“大王,那这亲事……”王后见秦王惩罚了孟嬴,却是担心起这门亲事来。
孟嬴却是不顾王后,径自叩首,“孟嬴领罚。”叩首完之后退出了这宫殿,只带着齐姬一人朝着这佛堂走去。
齐姬候在宫外,听得里面隐约传来秦王的怒吼声,听得心惊胆战。随侍在孟嬴的身边,不禁有些担忧,“公主,您何必惹得大王不快,本来王后就等着下绊子的……”
“我这次如果不惹得王兄重罚,只怕推不掉这门亲事。”孟嬴徐徐说,“只有重罚了,王兄才会知道我有必死的心抗拒,才会重新考虑这件事。”
可是,即便是如此,孟嬴的心里却也开怀不起来。在隐约之间,脑海之中浮现的是那个朗风霁月般的男子,持萧而立的身姿。
孟嬴脚步停顿了下来,侧身吩咐齐姬,“齐姬,你不用跟我一起到佛堂去了,我在佛堂半月,你就留在我宫中照看,有什么事情你即刻通知我。”
齐姬一时担心孟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领了声喏,按照孟嬴的吩咐做了。
大殿之中,秦王盛怒之后是死一般的清寂,没人敢开声,王后脸色也难看得紧。随后将那卷求亲的竹简拿过来,不安的说了句,“那陛下,这桩亲事?”
“你没看到她刚才那样子吗?”秦王的怒气显然还没消,“寡人真是太由着她来了,竟然敢这样以命威胁。”
“可左庶长毕竟……”王后还想说服秦王。
但是,秦王这次却是如同孟嬴考虑的那样,不得不重新面对此事,“此事暂时按下,”见王后还想发话,秦王又说:“寡人最宠这个妹子,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她为此事闹出个好歹,先关她半个月,看有没有回心转意再做决定。”
王后语凝了下来,知道此事再多说无益了,只是对孟嬴恨得牙痒痒的。
从大王宫中告退出来,王后怒意大起,脸色如同冰霜凛过的一般。乳娘嬷嬷赶紧跟随上来,“王后娘娘,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让这孟嬴胡耍了一通。”王后愤怒说着,气得脸色都变了,“本来还看着她有些许用处,不赶尽杀绝,现在看来……”
“王后打算如何处置?”嬷嬷看着王后这般盛怒的模样,不敢妄自揣测。
却见王后神情之中带着一抹杀意,“她不是扬言要以命威胁吗?本后就如了她的愿,这不还有半个月时间吗?就在这半个月内,让她到地下去长伴佛前吧!”
嬷嬷噤声不敢言语,知道王后是下了杀心的了,只能急急跟随在后。
…………
月夜如勾,银辉洒落在宫道上,宫墙一道道的隔绝,在这幽暗之处,只见有身影一跃而起,却如鹘鸟一般,越过这宫墙上,悄无声息的潜入秦王宫。
这一夜,伍子胥奉命进秦宫查探,这后宫院墙几乎翻了个遍,也没见到那夜湖上泛舟的女子。
要她真的是公主的话,在这后宫之中应当很好找才是,可是翻了一夜,他身影在这宫墙上徘徊了许久不去,却还是没见着。
直到他想转身往回,据实禀报太子建的时候,却是不小心踢落了宫墙上的瓦片,惊动了这秦宫里巡逻的禁军,一时难以逃匿,却被越追越往这深宫里去。
宫里一片慌乱,孟嬴的宫中因为主子不在了,齐姬打理着一切,她也径自出来将灯灭了,只是在听得乱糟糟的追赶声,她也赶紧的将宫门给关紧。
在她转身的时候,却是从宫墙外面一道身影翻墙越了进来,顺势将手中刀锋抵触在齐姬的脖子上。
伍子胥威胁道:“不许出声。”
齐姬心里害怕,没想到外面在追的刺客会跑到这里来,现在孟嬴不在宫中,她一个侍婢又能怎么样,“你……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说着,抬首起来,却是见到眼前的男子面容熟悉。
忽然一下子想起来,“原来是你!”那夜岸边上和公主亲萧合奏的男子。
“是你?”伍子胥显然也认出来了这个女子,和孟嬴站在一起的,他这一趟进宫来也是为了公主的,“这里难道是秦国长公主的居住之所?”
齐姬点了点头。
伍子胥将武器收回,“冒犯了,我今夜特为此前来,”他说着,却是担忧的看着外面,“只是外面守卫赶得太急,我不得以要挟姑娘。”
他话才说完,宫门外却是有侍卫长前来敲门。
齐姬说:“我去拦下他们,你先躲躲吧!”她看得出公主自那夜泛舟归来之后的魂不守舍,这个男子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她也担待不起。
伍子胥道了声谢之后,便藏匿在这柱子后面。
齐姬将宫门给打开,那侍卫朝着齐姬行了礼,“我等追赶一个刺客到此,怕伤及无辜,特来搜宫。”
“放肆。”齐姬怒声喝了起来,“你们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随随便便就让你们搜宫,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可是公主……”侍卫想再说。
齐姬却又怕他们真的冲撞进去,着急着喝令道:“现在这宫里我说了算,你们谁敢上前一步试试看?”
躲在柱子后面的伍子胥听了这话,心里却是狐疑了起来,“她才是秦国公主?”想着,忽然心里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
太子建打算求娶秦国的公主,此刻方才想起这个女子那夜也确实是身着红衣,如此说来,与那夜抚琴的女子并无干系?
看来只是误会一场。
他想着却是转身,从宫里的寝室中开窗离开,不影响任何人。
齐姬在外想阻拦下来,但是奈何那侍卫长拿出大王说事,“因为今夜刺客之事,大王已经调遣了宫里精锐出来追查,你如果胆敢坏事的话,也一并处理。”
说罢,齐姬也根本阻拦不住这么多的侍卫,但是这宫里却是空空如也,也搜不出任何人。
在这些侍卫走后,齐姬却是想起了侍卫刚才的话,“秦王将精锐全部调离了,那是不是他此刻身边……并无防卫?”
忽然,她又有了一丝想法,此刻不下手,更待何时?
宫里一时,波谲云诡。
却说这宫墙内出动精锐士兵来围捕今夜的刺客,伍子胥原本想要离宫的,无奈却只能往里走去。
只往越偏僻处走,有一处静立的佛堂,伍子胥为求躲得一时,便想也不想的推门进去,将门给紧闭上。
“谁?”佛堂里微灯如豆,从伍子胥的身后惊慌的响起一女声。
伍子胥转过身去将手一捂,正好捂在了身后女子的嘴上,也因此看清了她的容颜,“是你?”忽然的惊喜,他有些恍然的松开了手。
孟嬴也很诧异,居然又遇见了这个男子,“是你?”
两人同样惊,也同样喜。
但是,听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孟嬴的心里又狐疑了起来,“莫不是公子这次入宫,又为了其他目的不成?”说着,她忽然无奈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伍子胥有些不明所以。
孟嬴抬眸正视他,“我笑你大好男儿,奈何为贼。说,你今夜进宫,又是为了盗取何物?”
第7章 落地为安
奈何为贼!
伍子胥先是愣了愣。片刻之后,却又骤然明白过她这话中所说的嘲讽之意,神情凛然了起来,“姑娘便是这般取笑于人?”想起江面上二人亲萧合奏的场景,风月含情,现在又被她这般取笑,伍子胥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孟嬴也知道他上次进宫杀宝凰鸟,盗取凰羽是为了救治家中老父亲,如今这么取笑人家确实不该,便也带着歉意,“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想,想和你开开玩笑而已。”
说到最后,孟嬴也将脸给别开,不去和他相视。
见她当真,伍子胥也略微尴尬了起来,“在下也并非恼怒,上次承蒙姑娘山中相救,才幸免于冻死雪地,此恩此德,来日若有机会,定然涌泉相报。”
闻言,孟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僵境,“举手之劳罢了,只是今日你又来秦宫,是为了何事?”
上次他进宫是为了盗取凰羽救家里病重老父,这一次呢?孟嬴还是有些好奇。
伍子胥却是将眼光朝着这扇门外看了一眼去,“我这次进宫,是为了你们的长公主–孟嬴而来的。”
“孟嬴?”孟嬴一下子诧异了。
伍子胥颔首,“不错,我适才进宫的时候,误打误撞到了后宫中,确实见到了你家长公主,接下来我可以回去复命了,只是……”他微笑了一下,有些意外之喜,“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所幸……公主不是你!”
当时月夜,泛舟湖上,与他遥遥一曲亲萧合奏的人,他心中牵念至今,所幸太子建中意的是秦国的公主,他自是不敢觊觎的,但是现在,她并非公主,伍子胥心中也荡起了一丝涟漪。
孟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未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怯怯问道:“公主,难道不好吗?”
“并非不好,只是……胥自知身份,不敢冒犯,与你这样平平淡淡,反而更放得开。”他坦诚讲。
“原来如此。”孟嬴似懂非懂,但是心里却是也有些窃喜,再见一面,如此男儿倒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既如此,孟嬴也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反而说道:“奴家齐姬,公主贴身侍婢。之前山中没能问公子姓名,这次公子难道还不打算说吗?”
伍子胥闻言,先是愣了一愣,方才想起上次是自己不辞而别,也并无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此时沉吟了一下,正式作揖拜谢,道:“吾名单字一胥,正式拜谢齐姬姑娘当日救命之恩。”
孟嬴施施然一礼,“公子多礼。”
盈盈还礼,孟嬴却不知为何,脸上烧得慌,这佛堂里面悄静,烛光微豆,看不真切她这般火烧如云一般的脸颊,心中凸凸,似有小鹿乱撞的一般的。
窈窕淑女,君子在前,伍子胥也想起两次相逢的场景,不免也是轻声一笑。
却在此时,宫外传来了搜宫的声音,嘈杂一阵之后,看似朝着这边佛堂的方向来,伍子胥怕连累了她,便说:“姑娘,这宫里此刻搜我搜得紧,我任务圆满也该回去了,姑娘保重。”
说罢,便想转身离去。
孟嬴却是急急的叫住了他,壮大了胆子,讪讪问:“公子,敢问还想再找你的话,何处可寻?”
伍子胥站住了脚步,顿了顿之后,“咸阳城内,我会再待些许时日,到时……我再来找你吧!”他回头冲她一笑,他也不想再见无期。
说完不等孟嬴再说,便疾疾出了这小佛堂,朝着外面宫墙翻了出去,徒留孟嬴一人站在这小佛堂之前,被月光拖得长长的一道身影,站在阶前。正要转身之际,外面搜宫的侍卫进来,见是孟嬴站在此处,纷纷不敢造次,行礼后说明了来意。
伍子胥已经离开了,孟嬴也不想他有个闪失,便说道:“我这里一夜安宁,并无见到闯宫的刺客,你们可到别的宫苑里搜查一下。”
侍卫叮嘱了公主几句之后,便也离开了。
深夜的宫廷寂寂,后宫这边连夜搜寻,从幽深的宫道之中,一道瘦弱的身影,一身太监的服饰穿行在这其中,朝着大王的宫殿之中摸去。
临近了这秦王的寝殿,齐姬隐匿在这黑暗之中,取出面巾蒙在自己的脸上,紧握着袖中短匕,“嬴籍,今夜你逃不了的了。”她喃喃说道,朝着寝殿的方向摸索去。
深夜幽长,伍子胥避开那些搜宫的侍卫,心中却是多了些许懊悔,“早知道该请她指明出宫方向的……”如今他还是同样在这宫里打着转,一夜消尽。
直到从秦王的宫殿之中一声疾厉的声响传奇,震动整座秦宫,“大王遇刺,抓刺客……”在这天明未明的时候,这一声声音响彻了宫闱。
在这深宫宫闱之中,伍子胥原本是寻找出宫之路的,却是在听到这一声声响之后,豁然站住了脚步,拧眉诧异,“居然有人连夜行刺?”伍子胥觉得凑巧。
但是,不容他有所怀疑,从这孤寂宫道上,一道瘦小的行踪朝着这边窜来,看这样子行走踉跄,远远看去,在这青砖宫道上迤逦了一道血迹,甚为显眼,看这样子也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伍子胥本不想插手他们秦宫的事的,无奈前面那蒙面受伤的人朝着这边过来,还带着一行侍卫在身后,看这样子已然是被追得无路可逃了,见起前面有人拦道在前,受伤的齐姬心中大呼不好。
只是,走近一看却发现此人并非宫中侍卫,她忽然心生一计,朝着他那边冲跑过去,伍子胥不想插手也无法脱身了,见这蒙面的人朝着自己纠缠过来的时候,他出手去一掌打在她的肩上,只觉得骨质纤瘦,不堪一击,他错愕不已,“你是女的?”
一介女流,深夜秦宫之中行刺秦王,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容伍子胥细想,一路跟随齐姬追来的侍卫已然接近,齐姬借伍子胥错愕的这当间,朝着宫廷小道中窜了去,隐身逃窜往漆黑中去,留下伍子胥一人暴露在这诸多侍卫中。
他深陷其中,大喊一声“糟了”之后,也无暇再解释多少,陷入了混战之中。
深夜宫闱,刀光剑影,伍子胥饶是再好的身手,在这越来越多的侍卫包围下,也无暇分身,只能空手夺过那长枪,在这宫中放肆一回。
剑影来回,长枪红缨随着夜风扫荡,伍子胥一人横挡,凛凛身姿在这夜色下飒爽无双,却见这诸多的侍卫围攻也无法将他拿下,宫墙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来了弓箭手,强弩蛰伏在这其上,银色的箭端凛凛生寒,朝着厮杀中的伍子胥指去,乍然破风,一箭直指。
但闻得强弩射去那一箭撕破血肉的身影,卡在他的肩骨上,顿时凭他一人之力,便大失其势,伍子胥自己心中也清楚,再恋战下去的话,迟早会被猎杀在此。
故而他负伤再战,且战且退,顺着之前来时的路退去,隐匿进了黑暗之中,在这宫道中兜兜转转,最后无踪。
侍卫追寻了一夜,天也黎明,在不知道第几拨追寻的侍卫冲过去的时候,身上甲胄发出的声音远了,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宫道转角处,但见伍子胥背靠着墙,因为箭伤严重的缘故,脸色稍显得苍白。
他将紧紧捂在伤口上,凭借着记忆朝着小佛堂那边的方向,去而复返。
天稍稍亮了,这宫闱外历经了一夜的动荡,却像是丝毫不影响这边的清修宁静,每天黎明刚过,孟嬴便做起了早课,在木鱼声刚敲击起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却被重重的推开,将她吓了一跳。
回首看去的时候,只见到去而复返的伍子胥负伤带血,在进门那一刻倒地,孟嬴吓得丢下了手中的经书木鱼,朝着他那边跑去,“你怎么又回来了,还一身是血?”她吓得脸色惨白了起来。
“遇到刺客与侍卫……”伍子胥捂着这身上的箭伤,想要强撑着起身的时候,竟然到底不起,昏迷了过去。
孟嬴怔怔的看着他,这外面沸沸扬扬的,传闻中的刺客没有抓到,伍子胥却深陷在这秦宫中出不去了。
“幸好你是跑到了我这里,否则的话,你今天必死无疑。”孟嬴将伍子胥给扶了起来,却是在这个时候,佛堂的外面似乎有人声聚集了过来,还听得那带头的侍卫一声高喊,“循着血迹找……”
孟嬴将他扶到这佛像边上的时候,听到了这外面的骚动的时候,她吓得整个人朝着边上一靠去,正好将那桌子上边的木鱼给撞落在地。
眼见着这侍卫的身影似乎在这院外攒动,孟嬴的心也提到了嗓门处,“他怎么可能是刺客呢?”今晚上才见过面,怎么才折返一回来,便成了这模样?
再看伍子胥此刻的模样,心想这里也没个地方可以真正藏人的,如果侍卫当真循着血迹搜查过来的话,想要藏他也未必能够藏得住。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佛台上的长明灯也在这一刻灭了下去,周遭一片漆黑,然而,孟嬴却是在这个时候抬首朝着这尊佛像看了去。
忽而莞尔,“多谢佛祖指一明路……”
此时落地,方为安。
外边,侍卫带头的人是王后的亲胞弟,追到这佛堂外边的时候,见血迹是朝着这边来的,他一边派了一个心腹去向王后禀报,一边让人冲进去。
“公主殿下,把刺客给我交出来……”他大声吼叫着,随之用脚踹开了这扇门,毫无忌惮。
第8章 心头之恨
宫道深幽,在黎明时分整个宫廷动荡得就连回到自己的住处都能听之得见这外边的嘈杂,齐姬的心里慌得很,换下了那一身带着血迹的宫装,她捂着自己肩膀处的伤痕,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隐约之间又有血迹渗透里衣。
“真没想到,嬴籍的戒心那么重,今夜杀不了他,反而被他所伤,下一次想要再找机会杀他,就没那么容易了。”齐姬的心中懊悔,连续两次动手都让他逃过一劫,难道真的注定自己无法替家人报仇?
“秦人真真可恶……”她忿忿的怒骂了一声,眼眶之中红红的,尽是恨意,这一动作之下,又牵扯到了自己肩上的伤痕,则是痛得更厉害了。
所幸是今夜在宫道上能遇到那个男子,替自己挡下了这一劫,若非常的话,齐姬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此刻肯定惨死乱刀之下,也不可能还有一条小命回来了。
而现在,只能先尽快养好自己的伤,刺杀秦王之事,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不可再图。
就在齐姬沉思的时候,门外却是响起一阵嘈杂,像是盘查的侍卫到这门口,齐姬也不敢再耽搁,检查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外衣上并无再沾染到血迹才出去,果真是盘查今夜刺客的事情。
她只交代了公主被罚于小佛堂里抄写经书,后宫一切安宁,并无见到刺客,此事也就此而过。
只是齐姬这边躲过了一劫,孟嬴那边却在生死关头。
侍卫长子骇将门给踹开的时候,孟嬴也站在那供桌前边,一脸惊慌的模样,神色之中也带着余怒,“子骇大胆,这里是经堂重地,岂容你乱闯乱撞?”
子骇是王后胞弟,素知王后与公主之间间隙,碍于公主身份,只能躬身作揖,“公主见谅,今夜大王遇刺,属下一路沿着刺客血迹至此,还请公主交出刺客,不要再做无谓之事。”
“王兄遇刺,与我何干?子骇此言却是何意?”孟嬴听着子骇这话,却是笃定了是她藏了刺客之意,若非如此,便是想借此机会将事情全部揽到她的身上去,即便事不关她,也逃不了干系了。
子骇冷笑了一声,双目如炬似刀一般凛冽,“属下追寻血迹至此,断不会冤枉了公主,究竟何意,还请公主让我搜查之后,再说不迟。”说罢,他冷喝一声,颇具威严,“把这佛堂上上下下都给我搜了,搜不出刺客,谁也不许离开。”
看这意思,却是瞅准此处不可了。
孟嬴不知道伍子胥为何会卷入今夜刺客之事,但是他今夜进宫之前先遇着自己,看这样子也绝非打算行刺的,如今无意卷入这场纷争,孟嬴岂能让他落入子骇之手。
到时候,却不知道王后那边又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诬赖她想刺杀王兄,和刺客同谋,那便百口难辩,洗不清这罪名了。
“本公主一整夜都在这佛堂里抄写经书,从未见到上面刺客,即便是门外有血迹,那定然也是刺客路过时留下,子骇将军想搜我这里,还得再三斟酌,请示我王兄过后再来……”孟嬴只能强起一口气,用自己的身份挡下子骇将军的咄咄逼人了。
子骇冷睨公主,正想开口之际,门外却传来王后的声音,“大王遇刺,全宫上下人心惶惶,只想尽快抓出这个刺客不可,公主这般托词,难道真的是有心藏匿刺客不成?”
从门外,王后的身影背对着晨曦的光,威严十分,款款移步进来,从接到子骇派去的人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她真期望这件事情和长公主有关系,这样就能揪住她,一举扳倒了。
孟嬴听后,愤然不已,“王后,我与王兄同母同胞,又岂会……”
“会不会,搜查了便知,公主是否有心窝藏刺客,搜查一番便也能还你清白,你现在这百般托词,让人好生疑惑啊!”王后话中藏锋着道。
“我几曾说过,不让搜查了?”孟嬴只能退一步说,眼光盯着子骇,“只是子骇将军一进来便将窝藏之名扣我头上,让人愤然。”
王后闻言,端庄一笑,“公主深明大义,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便让人搜查,若是搜出个所以然来,便不怪现在大王昏迷中,本宫率先处置公主了。”她这话之中带着威胁与杀意。
嬴籍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宫里一切事务由王后说了算,如若是当真在此处搜查出刺客的踪迹的话,王后不惜会当庭要了她命,绝不留情。
孟嬴看着王后,心里怎会不知道王后居心?
子骇得了令,让人冲进这佛堂的后边,掘地三尺,也要搜出来。
孟嬴站在当处,看着这佛堂后面繁乱的声音,心里也不禁怀疑,到底是谁竟然这么狠心想要刺杀王兄?
此事又是否真的与伍子胥无干,此时此刻这些事情她都无从查起。但是目前的情况来看,伍子胥却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给搜查出来,否则的话,王后只怕是会借此机会当场要了自己的命,无需过问王兄。
此妇人,歹毒至极。
“公主,怎么?很害怕?”王后见孟嬴沉默不语,悻悻然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从你当时从山上归来,我便觉得怪异,这尽帮外人的习惯你还是没能改掉,最好……让我搜出这刺客的踪迹,大王醒来才好交代。”
孟嬴侧首看着王后,“王后,母后仙逝三年,你又何苦紧紧抓着我不放?我不曾与你结怨。”
王后脸色冷峻了下来,“我给过你机会,亲事不听我安排,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孟嬴于她,要么用于利益交涉,要么便是用来铲除。
此刻心头之恨,她不除不快。
子骇自佛堂后面出来,脸色甚是难看,“禀王后,并,并无搜到什么?”
王后原本信誓旦旦的脸色,一下子冰凝得十分难看,脱口叫出,“不是说追踪血迹过来吗?怎么又没搜出什么,你可曾仔细查找?”
“就差掀屋凿顶了。”子骇有些为难着道,可这佛堂就这么大,再怎么搜也搜不出什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王后一时哑口无言。
“王后大失所望了吧?”孟嬴却淡淡一笑,“我早就说过了,门就血迹定然是刺客路过此地留下的,与我并我干系,现在承蒙王后下令搜查,还我一个清白,也好王兄醒来之后,有所交代。”
王后吃了一憋,一下子叫了出来,“孟嬴,你不要得意,如今大王昏迷不醒,你包藏的祸心迟早会原形毕露。”
孟嬴看着王后,见她这样冥顽不灵,也不想再与之多费唇舌。
只是,却是在让步的时候,她只见到了从供桌底下有血迹缓缓的流淌出来,孟嬴的心思在这一刻也紧绷了起来。
刚才木鱼掉落下去,她将伍子胥藏于供桌底下,佛祖面前,王后与众人跟前,谁都不会想到她能将人藏在面前这么显眼的地方。
但是,现在要是让人看到血迹的话,那么一切的行藏就全部都败露了,她必定躲不开王后之手。
正当王后眼光转过来的时候,孟嬴忽的一下朝着这地上跪了下来,裙裾也正好摆在了那滩血迹上面,覆盖其上,谁也见不到。
只是,王后与子骇两人却是被孟嬴这忽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了,“你,你做……什么?”王后惊呼,刚才还和自己在这边对峙着的孟嬴,怎么忽然一下说跪就跪了,这举动未免也忒怪异了?
孟嬴将将跪好,侧首看着王后,一副认真的模样,“诚如王后所言,王兄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孟嬴于心不安,只能祷求佛祖庇佑,王兄不醒,我不起身来。”
王后娥眉紧蹙,原本还想再抓住她个什么现行的,但是现在她就这么跪在这里为大王祈福,她就算是再想揪个什么,也是不行的了。
“孟嬴,好得很。”王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让子骇带着人离开,一行风风火火的出了这个小院子。
晨曦的光,迎来了昨夜的动荡,也送走了今日的祸事。
王后带着人走出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禁回首看着孟嬴就这么跪在那里的背影,是那样虔诚得让人无可挑剔,越是这样,王后的心里就越是难以平静下来。
她吩咐身边得子骇,“找人盯紧她的一举一动,我就不心她真的能脱掉关系。”她说着,眼光朝着这小院子外面的那滩血迹看去,经历了一夜,血迹已然干涸,颜色也没那么鲜明了,只是依旧觉得刺眼。
王后等人走了,孟嬴跪在那里的心却是始终在忐忑,膝盖处沾染着血迹,如果王后等人再不走的话,她跪在这里也掩藏不了多久了,因为,已经有血在慢慢的渗透她的裙裾,朝着她脚边流淌了出来。
孟嬴的眼光朝着供桌底下看去,将那藏在桌子底下的男子给拖出来,身上的伤很重,昏迷不醒,刚才那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真的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眼下却又面临更大的问题,他身上的伤,必须尽快处理才是,看着他昏迷的容颜,这刚毅的模样,让她想起在山上遇到时的情景。
他,难道真是进宫行刺的吗?